“你得醒来……若一日不醒,我便在这里陪你一日,我所能偿还你的仅有这些,再多的便没有了。你画了我那么些画像,应该知道我很难很难回应你给予的……”少君坐在病榻前,任凭一双木然的眼睛流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来,她却不泣一声,因心焦而起皮泛白的唇呓语不止,“我真的很难……”
“为什么?”一双乌漆的眼陡然睁开,眼里有无穷无尽的深情和眷恋,一只略显干枯的手轻轻拭去少君睁大双眼流出来的泪水。
史南蜀跟着心一痛,双目里的乌云跟着翻涌不息起来,“因为你的心里己有了他的位置吗?”这寥寥数语似针扎一般,他每说出一个字心里就如同群虫在咬噬着他的心头血。
令他尽管是假病亦渐要变成真病了。
这一次是他使诈,他并未真病得似陈三娘想象中那般重,就连娘会有心起意到那间他们二老从来不会过问的屋里一看,这里头少不了他事先的计算和安排。
可是,这场他精心安排的局才刚刚开始,他却己经继续不下去了。
少君不是己经对昏迷的他说出“只要他一日不醒,便陪他一日”的义气话吗?这仅仅是一小步的进步,只要他假装没有听出她的泣声,假装没有感觉到她的心意,只要他再忍上一点点,那么,未来便会像无数次梦中相会一样简单真实。
少君似是笃定史南蜀会在她的面前醒来,又似早己经悲伤到五官反应迟钝。
面对深不住气的史南蜀一脸关切的神色望过来,少君却只是怔怔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还不确定呢?那我此时选择退出,岂不是退出的极冤枉。”史南蜀温柔的笑起来,“放心吧,我是装病,只为骗你来,只为真正了结掉这里的一切。后天,我会前往闽蜀。”
“闽蜀,是那一个闽蜀?——虫障、险恶之地。不,你不能去……”少君大惊,以他的身子骨如何受得了。
史南蜀起身来,伸手指了一侧书桌上的书,“这里都是我收集来的医书和民间草丹,研究日久渐有所小成。”
他从书柜的抽屉里取出几个瓷瓶出来,又倒出几粒赤褐色小丸,颇为自信地道:“这是我改良过的避邪虫赤丸,相信它会是我西下收服当地土著的利器。常言说男儿志在四方,上天竟然让一身病的我一步步行至此处,自然有其妙处。”史南蜀抬眼望天自嘲道,“天意如此,我名里一直带着蜀字,显然是让我一路西南去,只为寻着这处闽蜀的宝地。你莫要为我担心。”
史南蜀原本苦心研究医术,是为了解决他自娘胎就带来的身体隐患,是担心他的健康与否成为影响他与少君在一起的最大障碍。
现在,却成了让少君放心他西南去的最大仰仗了。
见少君面露略为忧郁的神色,随后又被他手中的丹丸吸引走一些目光,史南蜀不禁苦笑起来,心中不免暗道:只怕“男儿志在四方”她亦可以慢慢地全盘接受了吧。
他若不走,少君想必会以他为念,也不会真相信他己放弃了那些执念。他若不走,纵使属于少君的幸福到来,到底也有限度,何况,这其中他另有考量,亦是为了她而安排。
史南蜀望着少君渐渐开解的眉目,不禁痴然。他好不容易从淳于东荣的手段里明了男女相处之道,花了许多心力一试却半途而废。兴许,四年前,还在江乐那一场醉酒里,柳兄说得明明白白。
可是,他自己才那般清楚,她于他不仅仅是意中人那般简单,就像是两者共生一体,令他不忍心割舍下她,也不能忍受他的生命里没有她。
夕阳下,古道旁,无人打理的荒草碧连天,少君送别史南蜀。
清酒三杯之后,双目沉沉的史南蜀禁不住最后亦是第一次轻轻地抱了少君一下,旋即分开,一双有如肋下生白翅的巨大袖袍将他突然滚落的泪抖落并掩藏起来。
“不要忘了我,也不要刻意记起我,我们一切都要好!”史南蜀赠与少君最后一言便骑上一匹白马,迎着飒爽的晚风,白衣渡上一层层虹光,宛如飘飞在暮色之中。
不远处先史南蜀一步近三百人的随从侍者们己经等候史大官人许久了。这些人皆是史南蜀精心挑选培养的可造之才,这次一并带到闽蜀去,若计划不是突然改变,本来与他同行的还会有少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