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什么?”宋姨娘被逼到角落里,突然身子抖站了起来,然而眼瞳在不断收缩中,这便向少君透露出她此刻心里早就惊怕在一根琴弦上来了的事实。
“哼,再说什么,你还有脸来问我,想一想,你同三房的屋离得那般近,怎的那头的丑事做了这许多年,你反倒还能摆出一副洁身自好的样子来坑蒙拐骗,这不蹊跷吗?”少君突然把玩起一只常备在这里供老爷取用的小酒杯来,这一下,对宋姨娘本就又惊又怕的时候有了几分心理暗示的作用,仿佛二小姐身后就代表了老爷。
“二小姐,妾身冤枉啊!”宋姨娘惊慌失措地道。
“你瞎嚷嚷什么!恨不得全院都听见吗?这些话可是老爷对我说的,要不是老爷也怀疑你,你以为你会被关在这里一晚上无人问津啊!”
“啊……不……这不是真的,妾身真是清白的啊,二小姐救命啊!看在玉娥的份上,二小姐救救妾身吧,玉娥不能没有亲娘啊!”宋姨娘怕人听见,又怕老爷真要这么想,她的命也不长了。
少君说得没有错,早年她刚知道三房丑事时,她自以为是一个拿捏得住三房要害的机会,指望将来即阻了三房夺正室位的机会,又可以在必要时要挟三房帮她,谁知她一等等了这些年过去了,府里多出这么一个方婶口中的妖孽,她一直没有机会夺正位。好不容易等正房被累病死了,想让三房帮一个心,那烂货竟然跟她摆谱,摆高姿态,又在老爷不在,下人也不在的时候,窜到她这屋里来对她冷嘲热讽的,说她是在守活寡,守了快十年活寡还不够,还妄想着老母鸡插根不是鸡的毛就想当然充凤凰啊!简直是丢女人的脸,连妓女也不如,还恐吓她,若她敢去告密,就拉她下水,反正姘夫全听她的,要是事迹败露,也不介意多拉一个人游街示众,最后沉江浸猪笼的。
这贱人该死,杀水姨娘一万次都不够,竟然要拉清清白白的她下水,天见可怜她,让她逮着了这次天大的机会,她当时就亲眼看到盛怒之下的老爷死命拿案上的瓷器朝水姨娘身上砸扔过去,哈哈,只要老爷不听,一直这么扔下去,这贱人早死了。可是,老天爷都帮她了,给她特意送来这张纸条,为什么那贱人还是没有死,一定又是这个妖孽搞的鬼,可她现在就得求这个妖孽。
“那好,你源源本本告诉我三房的事,若少了一丁点,你就别想有好果子吃。”少君威逼加性命在手的意思,终于让宋姨娘这只狐狸松开了口。
后半夜,当明月被乌云遮蔽起半边时,另一半边朦胧的黑雨云呈现出烟雾状的景象来,明天或许是一个雨天。
少君离开四房的屋子,转身朝三房的屋里去,她一个人行走在不太明亮的走道里,盯着慢慢隐晦起来的月空道:“俗话说,大旱必大涝,江乐的大旱不等蝗虫上来,就要开始发大水,致使瘟疫肆虐了吗?”她听得喉咙间的低沉咽哭之声,颓然地朝那屋走去。
她忽然抬起头来,朝前方平视过去,却远远见着一个影子在悬梁上晃了晃,遂大惊失色地狂奔进去。
“墨君,墨君……”少君疯了般死命摇墨君的头,直到墨君像被卡着气一般还魂过来,她才哭笑起来,一面又怒道:“你十二年来都没有死过,又差点被那朵烂桃花的马撞了,你都没有放弃过招惹那只白皮猪,这么差的人你也愿意跟随,这么活受罪的日子你过十二年,你现在,并不差在这一时想不开就去死啊,墨君,起来吧,振作点……”
“姐姐,让墨君去吧,如今老爷都知道了,这府里哪里还会有墨君的容身之所,就这么让墨君去了吧。好歹,我知道死前有一个姐姐是在身边陪着的,我并不是孤单一个人……”,墨君一心求死,竟使出神力来推开少君紧紧握住她的手,并且悲恸道:“姐姐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同这种说出来就有辱门风,甚至丢尽陈府乃至整个陈族脸面的事情继续存在下去,根本没有人可以堵得住世人的悠悠之口啊。而老爷可是为了脸皮,可以跟心爱的夫人一起受那份活罪十余年的人,我这一个根本不是老爷骨肉的人怎么能和夫人相比,姐姐,莫要替墨君难过,人总要来这一遭的,墨君先去了。姐姐莫要难过……”墨君说着说着,竟然当着少君的面要将那一根刚吊了她的绳子往脖子上一套进去。
“等等,我们明晚就可以离开这里。人赤条条的到这个世上,谁也不是天生就欠了谁的,你欠你娘的那部分,替她守秘密守了这些年早就还清了,而且,方才我己经让青花安排今晚送你娘走,从此你娘和你的身世都不会有人知道或是提起的,再者,你欠老爷的养育之恩呢,你该怎么去报,今晚的事,你都亲眼看见了,爹爹恨你娘却并没有连带恨了你,等你哪天报了爹爹的恩,还有,等你能自食其力,到时,你要还不满意,我自会让你离去。”
“我们明晚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哪里?姐姐,是……”墨君灰淡下去的眸子,在“离开”这两字入耳里时,一下子恢复了些许神采。
“不是仅仅我们,而是整个陈府的主子都要离开这里!”
“啊,姐姐,爹爹知道此事吗?”墨君吃惊又不可思议起来道。
“我会让他知道的!”少君冷淡道。
这时,外头传来了些许动静,“小姐,婢子回来了,啊,事情都办妥了。老爷明天要知道了,会怎么样呢?”墨君借着快要燃尽的烛光见到青花喜滋滋地回来了,看样子青花一点也不担心明天老爷要知道娘被二小姐放跑了,会不会发怒的事。
“办得好,青花,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办呢?许先生那头准备得怎么样了。”少君继续吩咐道。
“小姐啊,婢子明天就去办,可是许先生的事,非得要现在这个时候同婢子说吗?唉,天都快要亮了,小姐,还不休息啊。”青花很随意的伸了伸懒腰。
这叫墨君很是疑惑起来,难道二姐姐的贴身婢子也不知道明天陈府要搬走的事吗?
少君似是有所感,倒转身过来对墨君做出一个示意保密的眼神,墨君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啊,三小姐还没有睡啊,”其实青花想说的是,三小姐怎的会跑到外间屋来,青花见墨君向她流露出一分真诚还有感谢的笑意,便知小姐同三小姐说了水姨娘的事,便从怀里摸出一物来,交给三小姐道:“三小姐,这是你娘让我转交给你的,她说让你好好活着,别丢她的脸。”
“切,她还有什么脸的!要学她,三小姐怕也要糟糕。”青花面朝小姐小声地道。
墨君拿到手心里的才是真正价值连城的红玛瑙项链,昨晚上,水姨娘在老爷跟前撕碎的只是赝品而己。此外这条三串连的项链中间是一块硕大的鸡心。
即便室内的烛火刚刚在那一刻熄灭了下去,那一刹那的红光,足够让人迷醉不己,青花嫌屋内暗,开了一个小窗户,而此时这像烛光一样渐渐要冷寂下去的红烛心突然像是吸收了外头的月光一般,像团火一样活过来,发出生命气息的亮光,这是一块罕见的红宝石。
少君注意到宝石的亮光,也仅仅是望了一眼,反而更注意墨君脸上的神色,墨君如她想象中一般与水姨娘关系不算太亲厚,却也不是太淡薄,她见墨君如常一般将项链当普通之物戴入贴身衣物里头去。
墨君的从容淡然,让少君不由展颜一笑道:“你娘真是好本事,方才那般还能收着这串项链留给你。”
“她是楼里出来的,自然最是晓得身上哪里是最藏得住钱的地方,便是姐姐在这方面也不会如她这般诡诈。”墨君此时才会无忌地在少君面前显露出另一个她来,一个被水姨娘所作所为影响得极为深远的她来,这样的墨君才是妖水儿教出来的女儿。
“哦,是吗?那你不用担心她将来会身无分文了。从这点来说,你倒确实不能丢她的脸。”少君明白,其实水姨娘之所以那般逼爹爹,还是因为水姨娘其实是爱着爹爹的——她想死在爹爹手上,由爱生恨,再由恨得到爱,就是这么一回事。庸俗小说不都这般说到这种爱得火烈——即焚爱人的心,又焚自己的心,爱得要毁灭一切……再者,水姨娘亦是想让她这个陈府二小姐救她的亲生女儿吧,这才有意说些不必要说出来的话,为的是让她这个陈府二小姐一时之间同情三小姐,这才会不顾一切担了风险来救三小姐吧。
从这点来说,如果水姨娘要对付的是她,或者这十来年,水姨娘要对付的是她,她兴许不能活得这般自在了。水姨娘在少君眼里就是一只周身燃着欲火的蛇,可以噬子噬亲就为满足她身上不断燃烧起来的欲火。
这些事,少君身为女子可以了解一小部分,就当这是水姨娘对待爹爹和亲生女儿的方式有些变态有些执狂罢了,就当水姨娘对待至亲的人手段不是走寻常路罢了。
“姐姐,你相信,——我也不知道我亲爹是谁吗?”墨君突然急促起来,她拉住少君的一只手道。
“嗯,想来你娘也是不知道的,不然早走了。能守得住财,为何就不能早早脱身呢?她能的,嗯,所以我相信!”少君不想敷衍墨君,因为她们将来要生活很久。若不是水姨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亲生女的爹是哪一个,只怕也不会爱上陈老爷了,亦不会莫名其妙地爱了这么多年了,有时候,女人可以为了亲生骨肉爱上一个原本不爱的男人,当然就是有这个机会给水姨娘,估计她也不会走这正常路吧。
因为水姨娘是为爱欲是为嫉妒而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