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竟意外地平静。傅娉抱着手,看着傅辞坐在身侧慢悠悠地擦着她的软鞭,竟莫名觉得,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傅辞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笑了笑,道:“小娉,怕么?”
“这个时候了,倒来问我怕不怕,”傅娉侧着头看着他,神色间是一抹小女儿的娇羞,小声道:“出门的时候你不问我,现在问我做什么?”
傅辞叹了口气,放下软鞭,看着窗外沉寂的黑夜,人行黑夜里,身侧尽是魍魉,一步不慎,满盘皆输。“我出门的时候尚没有料到情势竟真的会这么坏了,他们真的对所谓的‘四大世家’不屑一顾。堂堂千机山庄,经营了上百年的门派,煊煊赫赫了这么多年,说没就没了。”
傅娉没有说话。剑门出事,充其量不过是柳七月和柳骏意外去世,剑门中一批好手也不知所踪。到了越家庄,他们尚在新婚期,那时是傅川亲自去的,亲眼看着越家庄出事的也是傅川。说到底,傅辞也只是听过,而没有真的见过。
兔死狐悲,四大世家之中,虽然药王谷常年避世西南,但是四大世家毕竟呼吸相关,休戚与共。若只剩下艰难支撑的药王谷,想必也不是傅辞想见到的。
就像明知道有一把刀悬于脖颈之上,却一时间竟无能为力。
傅娉轻轻抚摸着手中的软鞭,道:“我记得差不多七八年前,白璧第一次来到药王谷的时候,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但也记得,那个时候,她是什么样子的。”
傅辞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他是她的丈夫,自然了解傅娉和白璧两人,几乎是互相看不上眼的,倒也不是多大的矛盾,就是两人实在脾性不合,虽然还没到大打出手的情况,但是能在傅娉嘴里听见对白璧的评价,他也确实没想到。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傅娉撅了撅嘴,气道:“我是不喜欢她盛气凌人、嘴巴还坏,就是现在她这些毛病也没改。但是,白璧毕竟和前些年的白璧不一样了。”
傅辞叹了口气,手上把玩着随身带着的小药壶,低声道:“明日还不知是何境况呢。”
***
第二日,白璧一直到日上三竿才慢慢起了。酒馆屋内实在狭小,众人挤在一处,也多亏现在已入秋,天气慢慢凉下来了,否则这么挤在一处,也并不好受。
傅娉面无表情地扶着白璧坐下,给她倒了杯温水,这才走到傅辞身边坐下。白璧低着头轻轻笑了笑,再一抬头,目光已经看向了罗吉玮。纵使她此时面色苍白,身上还带着深深浅浅的血腥气和药味,但她左手边就放着她的长刀,看起来还是极有压迫感。罗吉玮年纪小小的,看白璧不似平日里温和,一时间也有些忐忑。就听白璧问道:“通向衡山的,就只有这一条路吗?”
罗吉玮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赶紧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听师父和师兄他们说过,出山只有这一条路,但是我也没下过山……”
武林中有点名声的门派,弟子下山时必要经过层层试炼,得到长辈的允许,方可下山。但是罗吉玮武功不济,年纪又小,若不是因为被逼到了家门口,想必以他的本事,还不足以让陆华焉开口,允他下山。
白璧撇了撇嘴,有点发愁。
那山沟沟里地形复杂,他们这些人本来就不熟悉,再加上层层密林遮掩,想在那里算计他们,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但罗吉玮又不适合跟着他们去常山,谁家的孩子,还是自己领了去吧。
说真的,虽然白璧当日出手救了罗吉玮,但照她的性子,救也救救了,别说什么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的鬼话,也就是看在陆氏曾在越家庄多番照料她的面子上,这才把这个孩子捡回去了。
也是她敬佩衡山人的品性。虽然衡山早已风光不再,可是却从未谄媚人前。这份风骨可不是谁家都有的。
但罗吉玮跟着他们,确实不合适。
衡山山脚下,已经有人布下了层层机关,设下了连环关卡,她一人尚且难过,何况还有身后这么多人。白璧端着茶杯,微微蹙眉:“你能联系得上你们门派吗?在山下就没有什么互相联系的路子什么的?”
罗吉玮小声道:“本来听师兄说过,山下的茶馆本来是一位师叔看守的……可是昨日,我看那茶馆似乎已经很久不曾有人来过了……”
白璧一怔,还未说话,便听霍寻玉疑惑问道:“没人了?”
白璧垂眸细想了想,想必布局之人是自认为相当了解她的,知道她既不会将罗吉玮置之不理丢在一旁,也不会将他莫名其妙就带进常山。也不知当日遇见罗吉玮是他们本就算计好的,还是走一步看一步,走到现在,正好顺水推舟。
被算计了的感觉真不好受。白璧看了眼傅肖,顿了顿,道:“先去药王谷?”
傅肖看了她一眼。药王谷三人,以他最年长,且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也好,他说什么,傅辞和傅娉断不会让他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只要他说好,罗吉玮想必就会跟着他们先去药王谷。回衡山的事,再做定夺。
傅肖却有些犹豫。自那日罗吉玮醒来,无论他身上不翼而来的定骨丹,还是他醒来之后便急着要找“恩公”,都让傅肖觉得并不舒服。作为男人,他对罗吉玮的感官并不太好。
虽然这些日子罗吉玮都本本分分的,看起来乖乖的模样,但并没有轻易打消他心底的怀疑。白璧静静看了他一眼,没有半分犹豫,道:“那我们再想办法。”
傅辞有多了解傅肖。就在傅肖犹豫的那一瞬间,他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傅辞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罗吉玮,又有些奇异地看了眼白璧,就见白璧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扣,坐在他身后的霍寻玉抱着长剑,飞快窜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