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肖向来淡定从容的脸上一阵愕然。瞪大了眼睛瞅着白璧,迟疑道:“我们两个?”
他们两个身份都敏感,一个是白家后人,一个是制衡药王谷的重要人质。分来来走已是不易,白璧竟说要两个人一起出城?
“你现在可比我重要多了。”白璧漫不经心地上下抛着一把扇子,京城中的公子哥儿们就流行这个,扇面上再题几笔字,画几笔画,看起来风流俊雅,各个看起来都是副自命不凡的模样。白璧随手在街边的小摊子上买了把,卖扇子的看起来是个穷书生,瞅了眼白璧,慢吞吞地从底下抽出把绢面的给她。若非上面这幅画白璧确实喜欢,用过之后早就不知道丢哪去了。这把扇子上面画着的是西北塞上大漠连天,璀璨斜阳余辉满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现在中原武林四大世家也就还剩下药王谷了,这年头光景,每个十几几十年的,越家庄、剑门根本恢复不过来。千机山庄现在就是朝廷的走狗,看样子还想自己走狗下去。五岳的精气神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常山的人太少——你们药王谷现在就是重中之重,无论你们站了哪边,都很麻烦。”
“都很麻烦”这句话算是说到了傅肖的心里了。人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往往不会这么纠结,被选择的时候反倒是更心安理得一些,如越家庄与剑门,他们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了,只剩下不成气候的后人,艰难地将门派传承下来,已是难得,更别提在此时能挑起大梁扛起山河了。而越家庄和剑门的人只怕却也在羡慕药王谷,至少从目前来看,刀锋还没有落到药王谷的头上,药王谷尚有一战之力——刀尖上舔血的江湖人,最痛苦的莫过于连选择都不能。所以,哪怕是鱼死网破的挣扎,都要比被选择来得痛快。
纪行之曾问过她:“阿璧,即便知道了所有,知道了仇人是谁,知道了你要对抗的是什么,你又能做什么呢?”
白璧当时并不能回答。因为彼时的她尚不能确定,只怀着一腔孤勇、家破人亡的她,能做些什么。星河夜里,风声凛冽,而第二日的黎明还远得很——天黑得除了自己,谁都看不到,心小得除了自己的家仇,什么都不知道。
她走过这样一条漫长的路,风雨兼程波澜起伏,终于走到了现在。现在如果纪行之再问一遍这个问题,白璧也许回答道:“我会反抗。因为我现在知道的是,要抗争的人不止是我。”
整个中原武林都岌岌可危——你,看到了吗?
庙堂与江湖,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为政,自有规矩。千百年来向来如此,曾有过要将江湖纳入朝政的君王,也曾出现过江湖人落草为寇逼上梁山的故事,没想到,如今,相似的场景会再一次出现。
白璧垂着头,看着傅肖黑色的靴面,暗忖着傅肖的神色,却听到傅肖突然极轻极轻的一声叹息。
白璧抬起头。傅肖轻声道:“白姑娘,你本就猜到了我的立场,不是吗?”
“对,”白璧点了点头,看着他,扇面被她无意识间打开,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乌沉沉地看着他,毫不隐瞒道:“你如果在京城真的被水沉烟带走的话,我会担心药王谷的立场。但只要你不在水沉烟手中,或者你根本就不在京城,药王谷的立场根本无可质疑。”
即便不会出面带领中原武林做些什么,也不会主动投入水沉烟麾下。认识了这么多年,这点信心白璧还是有的。傅肖虽然外表冷淡,但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相反,能被傅川如此信任器重的人,一定也是和他一样,诚如赤子。
一个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嫡长子、大弟子,一个是四大世家之一最受器重的师弟,傅肖和越俞和十分熟悉。越俞和身死,傅肖绝不会无动于衷。越俞和是最温厚的人,他的死,让不过相识几日的白璧都忍不住痛心,何况是傅肖?
“你放心,”傅肖定定看着她:“无论我能不能出得了京城,无论我活着还是死了,药王谷的立场绝不会让你担忧。药王谷不会与中原武林为敌,也不会与百姓为敌。药王谷治病救人,救死扶伤,为的不是功成名就,成就大业。傅家先祖远离中原,为的不过是我们这一脉最令人垂涎的所学所用,最后变成伤人的利器。”
“你看这天下之变,百来年总要有一变,不过是变则通、通则变之法。人人都知道要有变故,执变的人也不过是想在变中求一继续下去的路径,也知道必要有伤害、流血,执变的人未必有勇气将这伤害加诸于自身之上,而为变的人却要无法选择地承受变得伤害,即使他们也是所变的受益者。”傅肖一字一顿道:“你们不就在争这说‘不’的权利吗?”
江湖风雨如晦,生活于其中的不止有世家大族,还有三教九流的江湖客。但在此时,连这些世家大族都没有说“不”的权利,而被朝廷以鲜血凶猛地镇压,何况普通人?他们手执刀剑,凶悍却同样的软弱。
傅肖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道:“你有能出去的法子吗?”
这座皇城,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他们若不想变成笼中的金丝雀,就只能奋力一搏,为自己挣扎出一线生机。白璧侧头,窗外夕阳血红,红得狰狞。坐在她对面的黑衣男人,神色从容冷淡,微抿着嘴角,等着她的话。
“我想和你一起出去,是因为万一有人发现你了要追杀你怕你应付不来,”药王谷中除了谷主傅川在武学上颇有造诣以外,无论是傅肖还是傅辞,在武功上都只是一般,尤其是傅肖,连傅辞都不如。如果真的有人发现他了,干脆来个鱼死网破,“毕竟对你的话,定是要求个万无一失的,万一来个五行帮的云众,怕你不是人家对手。”
傅肖瞪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