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浑身一颤,却并没有反对。
宋衡这一生见过太多人,太多事,许多东西,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凝视着黑白棋局,并不看她,却一语道破了她心中最隐秘的想法。白璧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是该大声反驳,以后继续做自己的事,忘掉今天宋衡的话,还是该勇敢承认,顺便还能听听宋衡的想法。
一时间,白璧心里乱得很。
宋衡淡淡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辈子见的人见的事多了,到老了,忍不住心软。看到漂亮的姑娘竟然不想活了,很是遗憾哪。”
他很温和地看着白璧,飞扬妩媚的姑娘垂着头,看着竟有几分落寞脆弱。纪行之从来不是聪明的性子,日日相见,竟看不出白璧的心思。
“你看,”宋衡端过茶水抿了一口,看着她,“如今天下风雨飘摇,谁布下了这样惊天的大网,我们每个人都身处其间,每个人都在刀尖上行走,下一步可能就是万丈深渊,一觉醒来可能昔日的朋友如今变成了仇敌,友邻变成了恶魔,一觉醒来可能天翻地覆不知身处人间还是地狱。每个人都人心惶惶,但是,没有人愿意死在自己的刀下。自己手里的刀,是武器,是信念,刀尖向前,方能一往无前。所以,没有人,把刀对着自己的。”
白璧看着他,心想什么意思。
宋衡微笑道:“阿璧,你看着你自己,觉得人生艰难,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但你其实是在已享受过欢乐后,方才有所失落。可很多人,连这样的失落都没有,一生忙忙碌碌疲于奔命,他们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甚至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但你手中有刀,心中有日月,你能保护你自己,你能活下去,却不愿意活下去。”
“阿璧,”宋衡语气仍温和,说出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这么多年,你停留最久的是西南域,连中原都没走过。你活在痛苦和仇恨中,感叹造化弄人,嘲讽天下至浊,你限于此道,活了一辈子,连真正的人间都没见过,却敢感叹这个天下最艰深的痛苦。你觉得天下疮痍,踩着别人的鲜血和白骨的人渐爬渐高,好人成了他们的垫脚石,你看不到希望。却焉知水深火热之中,有多少人在绝望挣扎?”
“比你活得艰难的,太多了。”
白璧的眼泪蓦然流了下来。
从白家出事,从来没有长辈这样对她说过话。年少时白立衡不留情面的呵斥和教导,都成了后来岁月里最想念的回忆。她一步一步摸索着自己行路,不知道踏出的每一步是对是错。从一开始的满心忐忑,到后来的渐行渐远,她都记不清上次听到的教导是在什么时候了。她就像一株被迫拔苗助长的小草,凄凄惶惶地独自面对着这个艰难的世界,渐渐都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宋衡长叹一口气,拍拍她的背,心里也是心疼。白立衡立身行事皆是长者之风,若能由他亲自教导承认,以白璧的天资,该是何等出众。
她手中握着白家独行关外几十年的关山刀,刀锋所指,尽是长鸣的风声。阔大、剽悍、厚重、一往无前。这才是白家刀锋的精魂。
她的刀,虽厉,却薄。
纪行之资质、悟性皆不如白璧,却比白璧更宽厚。于宋衡眼中,他们是一刀一鞘,他们在一起,要比各自独行要好得多。
待她止住了哭声,宋衡道:“阿璧,帮我一个忙。”
***
西北战事又起了。
路上,纪行之细细给她讲解:“当今陛下是先帝长子,当年封了肃王的。后来太子因谋反被废,先帝大怒之下一病不起,肃王带兵进京登基。但因这皇位来得不正,先帝三子淮山王、四子靖江王等人皆未就藩,反在朝中指手画脚,甚至与几大家族联姻,势力颇是不容小觑。近几年,朝中虽是暗潮涌动,但表面上谁都未主动挑起事端。此时西北战事起,只怕这场战事会成为朝中人的博弈点。”
白璧点点头,示意听明白了,甚至主动提问:“那宋叔叔要我们注意的祁阳侯是哪一边的人?”
纪行之道:“祁阳侯哪一边的人都不是。要说一定要有,还不如说是先太子一系的。现祁阳侯钟泽的母亲是先太子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平江长公主,不过长公主去世得早,并为掺和到朝中这些事中。因此,祁阳侯应该是独立西北的异性侯。掌西北十万兵马,无论哪一边的人想要赢,都会尽力争取到祁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