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她就知道!她笑了一声,撇过脸,道:“是微臣唐突了,陛下不愿答,就当微臣没问过。”李佑白硬生生抚回了她转到一侧的脸颊,令她的目光直直地正视着他。“你既想要真话,我便许你真话。确有此缘故,你与她生得像,道七与董舒娅一直暗中交往,她求了道七想要见我,苦于脱不开身,我便想到了你。”他顿了顿,又说,“初见之时,我也曾想过,将你送进宫去,为我所用。”周妙不禁瞪圆了眼,她没来由地生气了,不,当然不能说毫无来由,纵然她早有所料,但他这样直白的“真话”简直气人。“呵!”她的笑声满含嘲弄。李佑白却忽而伸手盖住了她圆瞪的眼睛。温热的掌心拂过她的睫毛,他的话音回荡在耳边:“不过,我很快便改了主意,彼时,我便知晓你们一点也不相像。”周妙又冷哼了一声。李佑白随之低沉地笑了两声,亲了亲她的脸颊,转而问道:“好妙妙,莫非你是妒忌了么?”“你胡说!”周妙大叫道。李佑白朗声而笑,笑声卷起清风灌进她的耳朵里,她痒得受不了,想偏头躲过。李佑白手掌一动,偏偏不让她再动,按住了她的一侧脸颊,他的嘴唇又来亲她,轻轻摩挲过她的唇珠。语带笑意道:“你总算有一句话说得动听。”周妙顿觉恼怒,挣扎了起来,口中胡诌道:“放开我!你压到我头发了!”李佑白停住动作,左右一看,她的长发落在榻上,软作一团,他根本没碰到,因而不为所动。周妙冷静了须臾,断断续续又说:“我,我反正不想回宫。”李佑白不解道:“为何?”周妙用力将他的脸颊推远,眨了眨眼,问道:“陛下难道不记得当初微臣为何要进宫么?”上元夜,花灯夜。李佑白的脸色登时又暗了下来。周妙缓缓吐出一口气,随之而出的是她黯然的肺腑之言:“当日上元夜,你让我跪下,我便跪下,你送我进宫,我便进宫,从此往后,更是你指东,我就不能走西。除了你之外,宫里的太后娘娘让我去煎茶,我也只能去煎茶,她心情好了,赏我一条腰带,心情不好了,便要敲打我。”我怎么能回宫呢?我又怎么能喜欢你呢?周妙忽觉鼻酸,默然了片刻,才抬眼又道:“我真的不想回去了,陛下放我走罢,要是陛下体恤我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便把五百金饼兑给我,往后我也可以想办法寻个营生。”“放肆!”李佑白太阳穴突地一跳。周妙的话骤然听来荒唐,可他晓得此时此刻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周妙生了一根反骨,他从来都知道,她总是看似乖觉,事事小心,可是临到头了,却并未把多少人放进眼里,如同旁观者一般,虽偶有喜乐,可因缘际会,人来人去,她根本就不放进眼里。她畏惧的人或事太少了,她牵挂的人或事也太少了,因而她偶尔垂泪,却也不会沉溺。独独偶尔有一颗真心,偶尔有一点真意,在别院里,在盘云山中,或是寂然无声的宝华殿上,云谲波诡的问仙宫里。而大多数时候,她却如同她做的那一盏蜻蜓灯,华而不实,只是她讨好旁人的工具。她喜欢李权么?不见得。没有去成池州,她也并不哀伤,进宫以后,照样过自己的日子,而衮州的周家,从前的孟澜,她也将他们通通抛诸脑后。而他呢,李佑白忽地自嘲地想,她要真是走了,没过几日,大概也能将他抛之脑后。李佑白望向复又沉默的周妙,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柔软的碎发,“你想走?想让我许你五百金?”闻言,周妙微微睁大了眼。他笑道:“周妙妙,你想得太美了。”第93章八月的天说变就变, 下午尚还晴空万里,落日过后,转眼却下起了瓢泼大雨。周妙坐在马车中, 听雨滴噼里啪啦地敲打在车顶之上。李佑白亦坐在车中,斜靠车壁,身前小几上还摆了一盏茶。二人相距不过数尺,可他垂眸只顾阅览卷轴, 并未抬眼看她。周妙也只好扭过头, 透过车帘的一丝缝隙, 佯装观雨。人声寂然,她在心中默默一叹。哎。自从他们那天“开诚布公”的“谈心”过后,眼下已是又过了三日。这三日来, 他们大多时候都在赶路, 向北而行,直往皇城折返。这几日的李佑白几乎寸步不离,天气晴好时, 策马辇旁,阴雨天时, 便坐于车中。周妙饶是有心要伺机而动,也只得偃旗息鼓。车行虽不慢,可陆路自不比南下的水路, 他们要绕经丘陵, 又不能取水道往北逆流而上, 因而行过这三日, 他们也还没出澜州的地界。先前李佑白一行自京城南下, 追赶南越人时, 乃是昼夜疾行而来, 几无停留。周妙想到这里,又是幽幽一叹。李佑白是来找她的。这倒不是她硬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只是原书中,女主简青竹走后,他只派人去寻,并未亲自动身,可这一回他先在城门外拦住了她,又一路追到了澜州。哎。周妙望着雨帘,心里又酸又涩。她眼角余光悄悄瞄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李佑白。哎,眼下的李佑白更不好捉摸了,于她,他仿佛取“怀柔”而治。她说了真心话,他也恼了,说她放肆,说她想得美,可是却并没有罚她,亦无惩戒。当日在澜州营中,同榻而歇,他也并没有真动她,只说了回宫娶她。周妙不得不承认的是,她暗自松了一口气,要是李佑白真想做什么,她也抵挡不住,兴许气氛使然,半推半就,稀里糊涂地真应了。可是他却坚持说,要回宫娶她。这让周妙感到愈发棘手,因为如此一来,她便真正晓得,他是说真的,并不是说笑。这三日间,白日里,于人前他虽不甚亲昵,可夜间歇息时,耳鬓厮磨自是有的。李佑白不再束手束脚,周妙想到这里,脸上倏地一红,她深吸了一口气,强拉回飘散的心绪,转念又想,此一类诡计多端的“怀柔之策”,假以时日,难保不会一点一滴地瓦解她的心防。于是,周妙又暗自警醒了起来。恰在此时,周妙耳边听到一声轻响,她回头一看,是李佑白放下了卷轴,端了茶盏品茶,还不忘问她道:“你不渴么?看了这么久的雨,脖子不酸么?”周妙暗自警醒,胸中再有怨气,仿佛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发泄。她紧抿着嘴唇,不言不语。李佑白轻笑一声,也不追问,放下茶瓯,取出了几下的药包。周妙晓得,那是宫里配的药包,用以解他手背上的青霜之毒,只见他轻振宽袖,露出了发黑的左手背。周妙仔细瞧了一眼,伤口乌痕并未散去。李佑白唯有一手扶住药包,按在手背上,可他动作缓慢,分明像是有些不便。哎。周妙心中暗暗又叹,忍不住开口说:“我来吧,帮你敷药。”“好啊。”李佑白轻笑一声,放下了药包。周妙朝前探身,伸手摸到了药包的绳结,将它绑到了他的左手腕上。药包并无特别,无色无味,只是白纱包了药材。周妙情不自禁地问道:“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见好?”他受此箭伤已是半月有半,可那伤痕似乎总不消退,难道真要回宫找杜戚老中医瞧一瞧才作数?李佑白眉眼微弯,却说:“此青霜似乎不同寻常,想来,需得一段时日方能消散。”周妙低头捆好了绳结,心中不由地想到了简青竹。这个时候,不晓得简青竹行到哪里了,李佑白的人有没有追上她。按照剧情,应该没有,简青竹兴许真快到池州了。她思索片刻,开口问道:“有简姑娘的消息么?”李佑白道:“尚未有音信,涟水往南水道纵横,南越人行舟极快,极难追赶。”周妙又问:“那庆王呢?”她犹记得,当时在船上,傩诗云发了好一通脾气,说简青竹串通好了人,以庆王作饵,捉南越人,可听起来,虽然南越人损失惨重,可庆王似乎还在他们手里。李佑白说:“阿果在南越人手中,只是如今在何处亦未可知。”周妙不再追问,默不作声地想,庆王还活着,是如今最大的变数。他虽然是个小孩儿,但名义上,毕竟是隆庆亲王,要是能早日找到他的下落,自是最好。李佑白垂眸细看她的表情,问道:“你为他们忧心么?”周妙心头一跳,颔首道:“南越人不好相与,我怕简姑娘真有危险。”李佑白听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也暗了,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刻,才答:“如你先前所言,若她与傩诗云同行,又可医治南越王后痴症,她便暂时不会有危险。”道理是这个道理。周妙低应了一声。*夜色愈沉,雨帘依旧不绝,车马终于出了林深处,驶至官道,一行人在澜州吴县驿站停下喂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