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宫中,咱们待在这里也没用,不如回街道司去。”李元惜劝着小左:“师爷一人守着一座衙司,就算他生出三头六臂,也应付不来。”
说到周天和,小左才没有再执拗下去。
钱飞虎一直将两人送上马,仰头朝李元惜抱拳:“李管勾,左姑娘,你们先回去,大人回来,我就立刻去知会你们。多保重!”
“有劳。”
东京城每天有多少消息进出,又逢江南路土匪叛乱,一个盔甲染血的斥候进京并不能引人慌乱,一百五十万人仍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回衙司的路上,李元惜所见之人,或在说书铺子前谈古论今,算卦摊前卜命祸福,或在茶楼酒肆谈笑风生,沿街游铺吆喝叫卖。
三四岁的小顽童摇着拨浪鼓、骑在大人肩头要买糖人儿,十五六岁的姑娘金钗银钿一步三摇,公子小哥绫罗玉佩华彩溢彰,提着鸟儿的老者,插着花儿的老妪,挑着担儿的健壮小伙,剖腹杀鱼的豪爽大嫂,坐着驴儿逛街的巧妇人,蹲树下歇脚的脚夫,军巡铺的打哈欠,书社里的舞文弄墨……
被抱在怀里的绿眼猫正舒坦地睡觉,昂贵的长毛白狗趴在二楼窗口,朝一条在肉摊下转来转去的野狗叫唤。
遇到最急的人,大概被人拽着跑去接生的稳婆了。
“也不知道延州和金明砦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强烈对比下,小左冷不丁地说,李元惜略一失神,马儿竟朝着人群冲去,慌得她急忙勒缰,伴随一声马嘶——马扬前蹄,前身纵起,小左尖叫声,不得不从后面抱紧李元惜。
越到这时候,她越能感觉到两人相依为命的命运。
她眼里湿漉漉的,喉间哽着无数的话,只能悄悄的、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心地安慰自己。
“姐姐,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在一起,我们都会好好的。”
两人回到街道司时,恰好周天和在处理委托,他见小左心情沉重,眼圈也微微泛红,以为是巴楼寺那边出错。
“是延州斥候进京了,我们看他的模样,应该是那边战事不顺。”小左哀哀地说,又问他周家派去送信的人到底几时能回来。
“应该就在这两天了。”周天和回答,他对此事多有上心,出外经过家门前,必要进去问询一番,奈何消息不通,商队亦没有回来,因此也是无从下手。
李元惜摆摆手,不让他们继续说下去。
“这件委托是怎么回事?”她拿起委托信,信中表明,赵万街今夜要举办评花榜,希望街道司派青衫维护街面秩序。
她把信递给小左,把她的注意引回到街道司事务中来。
“评花榜是太学学生们举办的一年一度的盛会,主要是根据容貌、形体、技艺等,给青楼名伎们排名,到时百伎出行夜游,百姓们也跟着凑热闹,往年要堵好几条街。”周天和介绍说。
延州战事危急,帝国的中枢却还沉浸在花红柳绿里,李元惜怎么能不懊恼?
“大人不愿意,街道司可以推掉它。”周天和猜出她的心思,忙说。他从小左手里拿回信,笔尖蘸墨,准备批注,却被李元惜叫停了。
“评花榜既然每年都有,没道理在我任上,因为我的原因不去维护。围观百姓能堵好几条街,那就说明至少需要两都人马去维护。调雷照和董安两都青衫去。”
安排妥当后,李元惜摸到椅子坐进去,“师爷,你累了,先去歇息,晚点我们讨论第二轮青衫子招募的事宜。”
现下,粪场的粪肥买卖一切顺利,种草娃娃推陈出新,尤其是在心灵手巧的孔丫头加入后,更是想着法地变换玩法。比如她做了套八仙过海的娃娃,那娃娃身上能点香,用倒流香,八仙好像腾云驾雾般。这套花草价格高一点,但稍富余一点的百姓,都喜欢买回家做摆设。
如此一来,分到粪场和娃娃作坊的青衫只能增不能减,留在街道司的青衫人数更是不足。
招募青衫属要紧中事,周天和满口应承下来。他又问起粪场用船的事,小左告诉他,那艘船有名字了。
“就叫夜游神。”
“难道是因为它只在夜里出行吗?”
“不是,是因为街道司得船的缘分,全靠姐姐夜游金水河。”
小左磨蹭了片刻,给自己加油鼓劲般,用力点了点头:“船的事情解决了,从此街道司的收支就换一副面貌了。姐姐想要招募青衫,我得抓紧时间去计算一番。”
待小左去了账房,周天和也跟了过去。
“你不歇着吗?”小左倒是很情愿让周天和留下来,但也清楚,连着干了一夜和一早晨的他,急需休息,所以把他往门外推:“我这里没事,你放心去睡一觉。”
“哪里不能睡?”周天和绕过她,把两把椅子并在一起,蜷身躺了上去,“你去做你的,我就在这里。”
“这怎么能睡得着?”
“睡得着,早年我还睡过桥洞呢。”
“啊?”小左震惊,她向来对周天和的经历很有兴趣:“你不是京城最大的赁马行的少东家吗,怎么会睡桥洞?”
“古人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正是因为我睡过许多那样的地方,所以才对京城街道了如指掌。福祸本就在此消彼长。”
“此消彼长?”小左思考着周天和的话,忽然开了窍:“我懂了,就像姐姐差点被军法处置,现在却来了这里做管勾,换得一条生路,可这条生路在给京城做贡献时,又对家乡将要面临的祸事手足无措,如果延州真……。”
小左是灵秀之人,马上悟出了周天和讲这件事的用意,她真诚地说道:
“师爷,谢谢你,不管延州发生什么,我会坚强。”
又见周天和腰身一挺,坐起来要走,忙问他做什么去。
“去打听信使的消息,他从水路走的,应该也快回来了。”
周天和出了账房,等了一会儿,听着账房里又响起算盘珠子噼噼啪啪的碰撞声,才放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