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锋到底跟了少君有些许日子了,晓得少君的些许喜好还有这间简单布置过的竹楼里各个摆设位置。他很顺当地寻着三支蜡烛和一盏油灯出来,用火折子将它们一一点燃。
屋内一下子变得更亮堂起来了。张锋将身子往着一探,顿了一下,想了一想,便只将一支蜡烛安放在少君与刀老大对视的桌案上,然后其余的依次交于他们去置放。
极易燃起的火折子一起,硝和硫磺的味道直呛进刀老大的鼻端,叫他回想起乌江上的往事,一下子感慨颇多,心里一松,便没有再多加考虑这些,将少君所要知道的关于淳于大将军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少君听着刀老大逐一道来,一对杏眸惭惭迷离起来,就算刀老大说完了许多,少君依然陷入在沉思之中。
众人也不敢打扰她,便都沉默了下来。
而张锋做完他的事以后,他透过跳跃的桔色烛火,那一边将少君的面容映得渐趋明晰耀目起来,他亦陷入了沉思,一小段回忆跃入了他的脑海中。
那一年是谁双手双脚都深陷在冻土里,挥着一双红肿的小手寻找掉落的稻穗,为的只是凑够小半碗金澄澄的谷子,这就是让他一家四口人和上烂菜叶煮成足够度上一天的稀粥来源。
而田梗坡上是身着光鲜的乡绅之子小富贵吃一半倒一半的大白米饭以及搁在上头的大油鸡腿……
然后他的头猛然一疼,好像被什么重物砸过了一样,那段记忆,他己经不大记得了,隐约记得他好像打了人,又好像一贫如洗的家里又出了什么,他唯一的亲弟弟不见了,还是饿死了呢……
许多痛苦他都己经随着那段由希望的稻穗,令他幸福的金色开始,到一大片接踵而来的黑色灾祸光临他那个本就不堪一击的家……
很多事的起因经过,他都己经连贯不起来了,只有几断片段深埋进他的心里。不久,他成了孤儿。
旧故里己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没有多少文化的他还算不笨,有些心眼,没有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跑出去给人打长短工的。
听说,他不是女孩儿,有时候跑到大城市的命运比孤女还要凄惨。孤女不要脸面可以跳进窟子里去,虽然以后也不见得有多好的,可是,相比他而言,不用面对迫在眉睫的饥饿恐惧,以后的那些血泪又算得了什么。
再过了不久,他参军了,这好似是最为适合他的一条活路。
到了边荒之地,虽然他做为新兵操练磨砺的日子过得非常人可以受得了,可是跟他以前一家四口人过的日子相比,这算是极幸福的了,每天都有饱饭吃,只是让他跑一跑,练练把式,这点汗水算得了什么。
他适应得如鱼得水,等他渐渐长大了,那段灰暗的记忆才算是真正远离了他。他己经有很久时间不大想起这段往事了。
五年的军营生活,他与同袍们生死与共,他们的刚强和团结深深地感染了他。他以为他这一生该被升华到为大义慷慨就义到眉头也不会皱的地步,那样的从容不迫。
可是,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宿命的起点,他的梦破碎了,他只能为那段短暂的军营幸福时光尽最后一忠了,要为那些死去的兄弟复仇而活。
这样也好,有付出总得有回报才是。
可是,遇上那个迷一样的小小女孩,他开始渐渐变质了,就为少君小姐当初许诺的百金而迷失了他好不容易在军营五年积攒的一身正气。
他那不曾为人所知的功利之心,被少君的百金犒赏一步步诱导出来了,——令他过往的记忆再次苏醒。
只是,这一次令他感觉到一种酥麻的快感从脚底径直冲破他的喉咙。
如今,再遇上刀老大和这些兄弟们,面对这些能够联结起他五年难忘军营生活的同袍们,他惭愧,因为他的刀锋己经钝了,他的心更是死了,他变得更加向往平常人家的生活。
有这些金光灿灿的黄金其实足够他生活得很好。哪怕他只取十分之一也足够了。
原来他一直做不了功名利禄都收卖不了的人。当少君在仅仅一年未到的时间里,将百金的一半酬劳双手奉上,将给他时,他的眼波那一刻应该是极贪婪的吧。可是,那可是一块块堆积起来的,叫他根本推让不过的金色啊,也是他重新生活的希望所在啊,他如何舍得抗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