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目睽睽之下,陈二爷对柳凌风公子显得极为谦逊,他将扇子赶紧合上,忍痛将流露出些许贪恋之光的视线移开扇面,他将它双手奉还柳凌风公子,道:“柳贤侄,快快收好此等宝扇,陈伯父并非有福之人,所以,无福消受,万万不敢收下它。否则,岂不是即让宝扇蒙尘,又叫余着实心感惭愧,小侄若强自让余收下,只会让余泣然涕下啊。多谢柳贤侄美意了。”
少君大为惊奇,难得见到爹爹对一件事物爱惜如厮,她心里痒痒难耐,实是想助爹爹一助。
于是,少君双手合拢而起,当着众人的面,来请柳凌风手中的纸扇子一观。
少君突然插入进来,叫柳凌风方才因陈伯父拒扇子的事情而神色失落的样子为之一振,他面色含笑,轻撇了史南蜀一眼,做着只让史君晓得的小小动作。
史南蜀偏偏回了一个叫柳凌风气极的摇头叹气神色,让柳凌风流露出几分吃着鳖一般的憋闷神情来。
“爹爹,你莫不是将人家洗尽铅华的寄寓看反了吧?此图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卧龙图。
人生起起落落本是寻常事,就是大起,亦肯定会有大落之时。反倒是有些人太过注重名利场,最后累得一身病,身累心也累,日后解脱苦于无门,这才有这等图流传于世。这也许就是世间所说的执着一念,可消百愁,亦可能是魔障丛生。世间一切皆在一念之间。”少君说至这里,众人皆为之心头一静,大受感触。
便是一副风骨最为接近天际飘渺流云的柳凌风亦是流露出一副受教和惊喜的双重神色来。
史南蜀倒是显得怪波澜不惊的。他单手略曲着拳头,搁置于胸前,双目之中墨云翻滚,不知何意,竟是俱都深深地望向少君突然间好似展露出一朵花开花谢,展露出岁月痕迹的眉目穷色来。史南蜀的双目跟着那朵花开的时间猛得剧烈一缩。
少君兴致一起,便旁若无人地接着说:“忽而因势得利,混得风生水起,这是常态,可是,忽而一朝旁落,这难道就不是常态了吗?此扇面上,遇气化龙,一朝遨游云海,长志得以伸张,是为大正。可是,爹爹,别以为几株长杆茅草沐浴在细雨和江岸边涛声里头,还可以飘摇得起来,便是贫贱出身,他朝得小正的表相。可是,是茅草终是要被风雨所折断;是金子终可以发亮,若不幸成为世人皆不识货的黑金子,亦有它该去的归宿,任何强留强求都求不得。
执画人只不过没有向世人展露最为残酷的一面罢了。人生来有别,哪怕你生长在长江拍岸边,听惯大气魄的涛声,哪怕你沾了龙气,亦只能是株极普通的茅草,风起时,该断的还是一样要断……”
“这难道只是一副消志散气图?”柳凌风神色微变,将心里的不平和困惑脱口而出。
他实在不明白,这把族内长辈慎重赠于他的名作,并且,此作流传世间许久,它的芳名可谓是远播四海。如果,它真是一副“消志散气图”,那么世间那些曾经一赌它芳颜,并且为之倾慕不己的风流才子,岂不是都变成有眼无珠庸俗之人了吗?再者,此作的名士己然作古,便是他想求证也寻不到这个机会了。
这叫柳凌风心头上,对它更是万分痛惜起来。他好想寻少君得一个真切的明白。
“嘻嘻,方才,嗯,是我骗你的!”少君不再做任何解释,她有意撇向爹爹一眼,见着他神色平坦了许多却被她这句嬉皮话气怒得两袖抖了抖,少君却反倒为之心神一松,再无与人争辩这个话题的心思。
“呃,少君姑娘,此事……唉——”柳凌风犹豫再三,终还是将那句“此事不可儿戏”之言重新吞回到肚子里去,由着少君三言两语就诋毁了一把传世名作。
陈二爷经少君这么一搅和,确实将因那把被他推回去的宝扇渐渐炽盛起来的深深眷恋不舍之情解散了一大半,可是,也被少君恬不知耻的小儿行径搞得差一点要吐血。可是真叫他吐吧,他隐隐感觉出少君所说并非没有半分道理。
唉,但此理却与他现在所想之处有些格格不入。
少君一向行事自有主张,且每有深意之处。不晓得,少君这次是不是猜中了他方才升起的心事。
老太爷当初携妻带子,平白得了丽娘大笔丰厚嫁妆的好处,终在津渡博得这般大的家业,还有往后对子孙绵延不尽的福份,而他这一家人却委屈的委屈,不幸的不幸,如今也只能萎缩在这个弹丸之地,看他们欢天酒地,撒光那些本有一份是属于丽娘的家财,他心里就难以平静下来。
他这一家人被老太爷耽误了这些年,是该到他们报偿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