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里感到锥心的痛,晓得这次少君是被委屈到了,晓得少君并不如他以前所见到的那样刚强,好似永远不会倒下来。
她的心里也是有辛苦和泪水的,只是不曾在他们面前轻弹罢了。这样的少君叫他心疼不己,使得他想以后好好爱护她,再多多关心她,他们之间莫要再有这样叫少君误会的事出现了。
陈老爷的脑海里浮现出,少君低垂着头流露出来的落寞神色,他的心里又是一阵发紧,少君也许最为期望的是从他口里听到随便一句表扬或是赞许她的话吧,可是他突然说到这些话,会感觉到很乏力很没有底气,因为他以为他确实亏欠了少君许多,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赞许少君的所做所为是如何的好呢。
少君变成这样的性子,敏感、外表冷漠,还有以前在江乐府里,听到一些与少君有过节的下人传闻中的睚眦必报性子,这里头兴许有他对幼年时的少君一直冷落,还有她受到过仆人们蔑视欺负的关系,不管这些问题出自他的身上还是仆人们或是己故的王氏身上,源头总归是出自他的身上,所以他对少君很有愧心。
少君曾一度想着带她的亲娘离开这个家,那时候,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是因为这层愧意在做怪。
可是,他的心里还有一方面的忧虑,少君确实为这个家做了许多,也承担了许多本不该属于她的责任。可是她终究是一个女子,将来总要嫁人的,昨日所为,他更是为少君将来如何出嫁担起老大的心来。
他本想借此由头好好治治少君,让她收敛些也是为她将来与婆家能够融洽些相处而着想的。
哪一个婆家会受得了自有主张的媳妇呢,他发愁啊……偏偏少君是一个说不得重话的人。
这些劝诫的话,搁站到与少君敌对身份上的人说出来,兴许还好使一些,搁在他这个亲爹或是亲娘身上来说,只怕只要一开口,对少君就己是致命的打击。经由此事,他己经感觉到了少君是如何看重他们这些亲人的,哪怕是流露出一丝对她的不满,虽然她从不曾直白的这么对他们说起过,只是用行动来表达这份沉重的关心和在意。
“……对不起……”泪眼模糊的少君终还是说出这句对不起,然而心里却是一片澄静空明,再不似方才那样乱糟糟之后空寂寂的感觉,紧接着,一股暖流在心尖缓缓流淌起来。
她心里的伤痛仿佛都被治愈好了般,那颗心又可以落在她的胸腔里强健有力地跳动着,并且供应着她源源不绝的力量。
“你们中一人去给小姐送盆热水来,还有通知厨子赶紧备好老爷姨娘小姐少爷吃用的温热稀粥来。快去——”金书被此情此景渲染得湿热起来的双眼被清风抚干,见着他们拥在一起的场面,不禁想起了己经不在人世的母亲大人,心里有一分思念,也有几分欣慰,余下便是平静。
这样的大家庭才是他想要的,所有的家人可以互相体谅,互相关心的相处在一个屋檐下,那么再多的困难也不是困难,因为心里一直很暖,能够让人感觉不到痛苦和为难。
可是他的心里还缺落了一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填补好那一处,兴许他也懒得了,就这样任由着时常想起,时常回神过来瞧上一瞧,——她还好吗?是否己经把他忘记了呢。少君仰视天空的神色染上了一层秋天才会有的霜白之色,萧索之味蕴育其间,耐人寻味。
“哈……那……”陈老爷听得少君这声对不起,脸色变得极为好看,说了半天也是语无伦次的话,而糟糕的是,少君抺完脸上的泪水,正要抬起头来看向他,他的形象,他该怎么说话……这下陈老爷完全是自乱了手脚,只得求助的望向金书和沈姨娘。
“咳、呵——,”沈姨娘忍不住轻笑出声,经此一打岔,倒是感觉良好起来,即是心疼女儿劳累一宿,又累又饿不说,还得呆在这里劳心劳力吹冷风,大为不满这样下去,便出言,也算是替老爷解围道:“大家都饿坏了吧,我们都去吃早饭吧,金书也一起来。”
“是,二娘。”金书笑若灿阳道,不慌不忙地垫在大家后头跟过来。
沈姨娘不晓得少君说的这句“对不起”能令老爷如此窘迫,可是这句话对她放在少君六七岁时说,或许她还是会为此激动不己的,并且大为感伤起来。可是现在,她早皮了,晓得这只是少君反常的样子罢了。不信等晚上再来看少君,她必定好得很,院里头的仆人们也不敢因此小看了庶大小姐,少君日后行事必定还是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不受人控制。
她算是想明白了,竟然少君不是大家闺秀的料,就不必勉强了,她当娘的再这么勉强少君下去,少君也做得辛苦,她让少君做大家闺秀本就是为她的出路着想的,可是若是让少君还没有因为大家闺秀捞着半点好处,首先就失去做为未出阁女子该有的自由自在快乐,那,这何苦来着。
只怕老爷那头倒是很需要时日才能想通这些,或许依老爷古板起来的冷脸,根本想不通也有可能。
至于昨晚老爷同她在厅堂里嘀咕的嫁人之忧,她不知怎的,虽然一时之间没有想到好办法,可是也没有像老爷那么担心的。大概她亲历人生的大起大落,晓得许多事由不得人,只要做好本份的事,也不愁老天会给你更多的苦痛磨难的,再说以前吃的那些苦头,对她现在的来说也不是全无好处的。所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便当如是,她只希望少君能在她的眼皮子底里多一分快乐满足,少一份痛感和无常,就好了。
对于因着少君背着无人时无声的哭泣,倒是化解了一半烦犹的陈老爷来说,他同姨娘一路说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又算是第一次比较正式的拉起少君的小手朝吃饭的厅堂走去,脑海里仍然会浮想出事关昨晚上的思虑来……
原本昨晚上,少君的擅自作主,还有长子继上回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要参军争军功以后,又出这种意外,确实叫陈老爷感到惊心害怕以外,还有莫名的怒火蹿起来,他感觉这两个孩子越大越没有将他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心里有怨有怒更有气,后来硬拉着沈姨娘一起呆在厅堂里等他们回来,是想要看他们怎么给出一个交待出来。
江乐的祠堂是没有了,可是,只要他们果真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他一样可以治他们的罪,让他们就在厅堂里,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罚跪。
当他就在斑驳的桌案上枯守,并且伸出数根手指弹动着不断剥离的红漆皮,静静的夜色中,那些不断在他眼皮下散射出不同色光线的烛光,渐渐地将他带回到不断流转的往事当中,——想着他是如何看着长子和后来越来越留心注意的庶女少君长大的,他的嘴角就禁不住笑弯起来,如何还会有心在这里傻傻的,又不知详情的枯等呢。
终于在天光方亮起的时候,他再坐不住了,只好站起身来踱方步,来来回回有一会儿了,还是禁忍不住,便转身拉起同样忧心了一晚上却还得稳住他不乱发脾气的沈姨娘的一只手,并且不顾沈姨娘瞪大着眼睛流露出来的惊愕神色,对她没有任何解释,只管拉紧她的一只手,就往外头急急赶去。
他能感受到两人经这一夜似乎少了些许尴尬的隔阂,连沈姨娘也没有了那份羞涩懦弱的心思,一心一意担心少君和金书的安危,还有就怕他这个老爷像在江乐府里那阵子那样急暴脾气,乱打家具乱打奴人撒气。
沈姨娘出乎他的预料竟然控制住了他的火暴脾气,兴许是他的心境变了吧。
快到西大门进来的入口处,他就远远见到少君回来的身影,他也不知做何想,竟然阻止了沈姨娘恨不得扑向一晚上没见到的宝贝女儿身上去的迫切心情,强拉着她躲进绿花篱笆墙里,静待着。
再接下来的那一幕,就是女儿的落寞颜色一直在他的眼前放大再放大。唉……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补偿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