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赏口饭吃吧,小的叫阿布,和叔叔两人人生地不熟的,再找不到东家,我们就要饿死了。”阿布的身体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听得少君小姐如此说,晓得小姐这条路不通,只好带着几份讨好的神色向着少爷这一边道:“这位是少爷吧,要不少爷就收下小的吧,小的会的东西可多了,且小的会尽心尽力服侍好少爷的……”
少君的视线一直在阿布身上打转,然而她的第六种感觉反倒更为关注在阿布所说那位叔叔的周围徘徊,再听得这个叫阿布的孩子为讨一口饭吃,竟然想要一个人卖身入府,心中微动,却并非全为的那点怜悯之心,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之感。
于是,她轻轻推了神情看上去似当年初遇上青花那时一般——明明心里不满偏又肯为对方的悲惨萌发恻隐之心的金书一把道:“哥哥,你先收着他的卖身契吧。”随后,少君不等金书做出反应,便撇下哥哥和阿布两人,双眼发亮地朝那面色赤红的人走去。
少君发觉当她离那看上去不太好商量的阿布叔叔走得越近,那人越是紧张得绷紧着四肢,一双眼神犀利得足以吓退任何胆心稍加松懈下来的人。
少君稍稍近距离地打量一番,便轻笑道:“这位阿布的叔叔,啧啧,一身上下好结实的键子肌肉,想必你是练家子的吧。这倒是不错的……”然后,她忽然间就噤住声不笑了。
方才听见阿布说话时的那份熟悉感觉到了她仅仅步行了三四步路的时间里,使她瞬然间明白了过来,那种熟悉,原来是乡土之音啊——这两人极可能是来自江乐的,离开了生长了十余年的故乡,那份乡音叫她的感觉在不经意之间就留意上了,而她本人却迟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她莫非就是一个江乐人。
她绷了绷脸,以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说道:“——嗯……你……可杀过人?”
张锋的背脊陡然缩紧,双手微微抖动起来,兴许下一刻他就要当场拔刀了,然到底还顾念着阿布耳提面门着对他说过的话,——“千万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冲动”。
在金书愕然之间,阿布走近了妹妹那头,并且用略显得老成的声音替他的叔叔解释道:“是呀,叔叔以前就是跑江湖,只为混一口饭吃。小姐别看叔叔看上去身强体壮得吓死人的,其实叔叔很是差劲,尽跟着人家屁股后面拾穗呢,算不得什么,偶尔沾过些许血也不是叔叔自个砍下来的……”
本来张锋丢了银子就很是不爽这个比水匪还要阴险奸诈的坏丫头,所以前面阿布在说话,他却一直板着脸,根本没有好眼色看向少君和少君身旁的人。此时此刻,他听得阿布这个小鬼一个劲的给他的个人形象摸黑,那脸可比得上锅底黑了。
而少君这头,却不等阿布说完,反倒更是正色道:“正好,我们需要这样的人。我以陈家二爷的名义雇佣下你,你来给我们看家护院如何?嗯,至于什么价钱合适,你可以先说来看看?”
“三百!”张锋流露出一个怨恼偏又有几分好奇的神情来,双手陡然放下。
“就三百金吗?可以,为求得一士,便是千金也使得。我与你约定:你在府上帮着照看三年,三年后,想必你早就可以拿到三百金了。”
张锋顿时痴呆住了,他真是信口胡说的,再说他本来想说的是三百两白银,这亦是太过多的事情。他怎会岂想得到这丫头竟然会承诺给他三百两黄的报酬,这委实太过惊人了。可是,张锋转眼又一想,这丫头连她身处险境时遇上大哥也骗,现在她可找着安乐窝了,有那么高大的宅子罩着她,哪里需要他这个亡命天涯的人来陪衬的,别是她又想着什么花招戏耍他吧。
张锋这边脑海里浑浑噩噩地想着,见着少君小姐认真得不容他质疑的神色,有一丝尴尬的神色浮上脸来,却猛然间想起方才的事,——阿布要卖身入府的事,这事绝对不行,难道……原来,阿布一开始就想着想卖身入府么?想到这里,张锋怒了,他挥着两只大手,流露出一副要捧扁阿布的神色,并且朝阿布那头走去。
“不过,我现在确实没有,如果我在一年之内付清一百金,你看怎么样?成与不成在你啦?”少君突然话锋一转着道,差点没把张锋气出内伤来,想想转眼功夫,便要从三百金缩水到一百金不成,这丫头真不愧是阴险啊,枉费他方才心里差一点就心动了,只是顾虑着那个三年时限,怕是大哥他们等不及他这笔巨款送回山塞用了。
“叔叔,答应吧,阿布好几天没有吃饭了,答应小姐吧。不要说三百金,就是一金也足够叔叔回老家取媳妇了。”阿布不知死活地劝张锋大哥,丝毫没有觉察到张锋大哥方才是抓着了他的小辫子,正要罚他呢。
“你这臭小子!我侄儿答应了,反正我也没有地方去,当卖阵子力气吧,但是,我侄儿要签死契,我是不会答应的,怎么的也得跟我一样,最多为你们服务三年时间。嗯,要是我们万一有什么急事不得不先行离开,那我们可以不满三年早些离开吗?你们不会寻着契约条找我们大麻烦吧。”张锋假意不快地拎起拳头给了阿布的面颊上一下,但是仅仅是玩笑般的擦过,根本没真的打下去。他知阿布是替他解了围,难得见阿布离了山塞之后,这般开心机灵的,他亦是有所感。再者,他终于还是想通了,大哥是让他和阿布来保护少君小姐的。有这个任务在身,就算她到时拿不出三百金的报酬给他,他也得呆在这里,除非大哥改变了主意招他和阿布回去。至于三年的时限,这些个对于他这个亡命天涯的人来说,都是小事情一桩。但是,他是不屑那套用欺骗的把戏来哄这丫头,他确实无法估定停留在津渡的时间,她若答应便罢,若不答应,他再想的法子,陈府他又不是昨晚没有打探过路子,此路不通,还有其它途径。
少君想了想,心里没感到有什么大问题,便己经很是破例地道:“这点事没有问题。再补上一条,若你们有事,需先向东家说清楚,拿了报酬再走,但是,你们得至少呆上三个月或是半年的,这个没有问题吧?”
“成交,我叫张锋。”张锋伸出大手朝金书少爷握了握,这般豪爽叫金书心中一热,以为撞见什么新奇的人物一般,他所接触的人中,除了柳公子有类似的风貌以外,就没有旁人了。然这一位显然又柳公子还要粗爽些,除了方才感觉到这人没来由的“机警”以外,也没有别的不妥当的地方。
主仆之间的约定便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他们在外头用过午膳之后,采购了些日常被褥布匹什么的,又使了几个小钱,让采购了大货的二个店家各大自派了马车给他们送回府去,而他们接着逛了书馆,少君给哥哥挑了几册京城里名家的策论小集,让哥哥回去研讨一番,还购了纸笔等文房四宝,才上了回程的马车。
忙碌了大半个下午,东西差不多采购了齐备,另有一份比这些还索碎些和复杂、量大的单子是交由丁管家代劳的,早上她和娘叫来了丁管家,由丁管家先同府里的管事商量一下,能争取到多少有用的物资就用上多少,实在不行,府里仍然像刚接他们进府时那样小气,他们就只好派人出去采办了,总不能让大家又过一个糟糕的夜晚吧,再说晚上睡觉都睡不好,白天干活哪来的力气。
一入了那道明显极惹眼的陈府大门,少君的嘴角就不自觉地往上弯起来,金书却是略歪过头去,双眼忧郁不己,且嘴里发出阵阵低沉的叹息声,都掩在马车的四只轱辘转声里头,想叫岁月带走,偏他又不舍得,那种痛着蛰伏,更是想要着爆发的感觉刺激着他每一处的神经。
金书与妹妹出来一日,便大致清楚了津渡的一些行情。津渡的西城区其实并不是最为繁华最为尊贵的地带,金楚国以东方为尊,所以最有权势的人大都居住在东城,也就是说,陈府外表的奢侈都是硬装出来的,为的是什么,除了为一个只会渐渐吞噬掉自己,肥了他人笑话的面子,还能是为什么?真若陈家在此不可一势,万不会选西城作为宅基地,反倒会往东城去;哪怕是宅子再小些,也不会任由着西边等几个院落叫雨水腐蚀生出黄斑色的蘑菇来,——任由着破落下去。
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身影就在金书的面前交错起来,偶尔还会穿插着爹爹弯驼下去的背影,还有母亲的……痛苦。金书心里很是矛盾,母亲的苦和怨,父亲的颓废,都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偏偏这是清官也难断的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要老太太和老太爷不再那么说到他的母亲,他极想就让过去的事过去了,他真的极想这样……,但这些事显然不是他静坐着向上天祈求就可以转变过来的,他若拿不出成绩出来,什么都枉然。
金书想着眼前愁急的紧迫事情来,右手无意识地去抖动左手腕上戴着的母亲遗物,一串被岁月和母亲手心的上泌出来的汗油摸得油光发亮的佛珠,每当他摸过,鼻息间就会闻着淡雅的紫檀香气,心里好似又骤然凉了下来。
然,话又说回来,他若只是为了这些去努力,去拼命,又算得了什么,他这一生究竟是做什么的,硬将这些不喜欢的不愿意的事抢来做,辜负了多少……
本是阳光少年的金书与昨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己经完全不能再做回自己了,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进也不是,退了不是,进则变成另一个他,退则,任家人受人欺负不敢伸张么?这一刻,金书的脑海时总是涌现出来的上官漪兰身影以往是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如今,她却对他巧笑颜兮着,——金书不禁在脑海里冲她嘿嘿的傻笑起来,“……这里是小京城,听说你回到大京城了,也不知这两地的距离,还能不能再见着你,当初是我……”如今,他是不是也体会到大家族里的无奈,就跟上官漪兰当初所承受一样呢,是我太过错误的高误了某些东西,这份遗憾要多久才能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