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个要当她爹爹的愚蠢念头便不由自主地从他的心间跳出喉咙了。
在少君姑娘面前,即便是荒唐的话一出,便不能轻易反悔,幸好当时少君姑娘找到那么好的理由拒绝了,可是现在少君姑娘明明被他搂在怀中,却不断地叫他“爹爹”又是怎么一回事啊?此时此刻,他真担心少君姑娘还攥在手中的那个条件会用在这里。
淳于东荣现在很沮丧,很抓狂,又悔又恨得要双手空下来自拔脑袋上的长发丝。
少君手臂上的伤仅仅是表面上看似好了,可是里面却没有完全好转,再者她那日失了那么些血液,这才七天不到,哪里那般快恢复过去的,且又连着两天的操劳,再加上今天的心神大乱,最后淋了大雨触及了她心里的隐痛,才跌倒在黄泥地上时,便己经陷入半晕迷状态。
她跌落下来时,只感觉身上很冷,之后,她的身体突然感应到一个温暖的物体正在靠近,那物体亦是同她一样湿透的——令她迷迷糊糊之中视之为同类,而没有加以排斥。
可是,冰冷的雨水渗入淳于东荣健壮的肌肤时,就像被太阳暴晒灼热的地面突然淋下雨水一般,大地只会散发出数倍于原先的热量,并不是直接变凉变冷。
于是,少君被淳于东荣双手搂在怀中时,便是感觉到一个湿湿的物体散发出灼热的温暖,吸引着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它,且越是靠近,父亲的身影越是明晰起来,只是时光却是停留在她亦是小孩子的童年时候,那时父亲的胸怀亦是这般温暖,这般可靠的。
不知不觉之中,少君的脸上流露出孩童才会有的天真笑颜,一双美目紧紧闭合着,只有黑色的睫毛如黑蝴蝶一样贴着眼脸颤抖。
淳于东荣寻着十几根不湿的长枝条进来这个暂时躲避的山洞时,便见到少君姑娘的这个笑脸,美好得像他在北齐无边的草原上仰头便可见到的碧洗蓝天,只是那个碧洗蓝天永远是天高高的,离他那般遥远,而这一个却是离得如此的近,仿佛他吹出一口粗气便会将她的睡颜吹皱弄乱了般珍贵娇弱。
“不好,你发烧了!”淳于东荣撕下身上的布条来,沾了洞外的雨水抚在少君滚烫起来的额前,一面神思不蜀地朝外头张望过去,祈祷洞外的大雨早些停了。
这场全城关注的大雨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仅仅下够一个时辰便完全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太阳就晒得地面上的雨水消失得无影无踪,惊喜之后又是一场全城的叹息。
陈府内,金书正在指挥着几个分头出去找二小姐的下人,这时,守门的家丁派人传报,说是府门外有一个壮士亲自送了二小姐回来了。
金书接过发起高烧来的大妹妹,转手交待给身旁的丫头们,然后双手拳握着向这位高大又神武十足的男人道谢,“多谢这位大叔的好意,小妹方才走失了许久,这府里都急翻天了,小子不知该如何感激您才好……”
“大叔?”淳于东荣听得那丫头的哥哥叫他大叔,很是不快,心里跟着有一丝绞痛的感觉,那张神俊的脸上和若神须髯跟着抽动了两下,他却也只能含笑接受了,还在言语里催促着那少爷赶紧给丫头请医喂药。
金书一时摸不着这位壮士表现出来的古怪态度,心想:我自个的亲妹妹,还用得着你这个外人惦记着请医喂药么,你咋地比我这个亲哥哥还要焦心的呢?
于是,他很是怀疑对方的动机起来,有意试探道:“敢问大叔,在哪里寻着我家小妹的?”
“这……噢是这样的,”淳于东荣感觉到对方怀疑的神色,又注意到他的一只手上还提着一个麻袍呢,心里一紧,只得含糊道:“噢,我今天正好也在山上,见着你们那排场了,……恰好在下大雨时遇上她倒在你们离去后的坟头前,便一时不忍……”
“哦——?是这样啊!”金书再次向他致谢,还让家丁送来谢礼,只是被他婉拒了,反倒再次提醒府里赶紧请大夫来看一看。
这时,青花冲了出来,见着送小姐过来的恩人一下子横眉怒眼起来,一会儿又冷静下去。
金书感觉很是蹊跷,便悄悄寻了青花来问个清楚。
青花知金书少爷行事是有分寸的,再者都己是事过境迁的事了,便将淳于东荣几次三番与小姐过不去的事一起说了,还说到今天若不是被淳于东荣劫了去,小姐怎会选今天到处乱跑的。
青花完全是气小姐发着高烧回来,一下子便将淳于东荣对小姐模棱两可的好抹得一干二净了,反正小姐也不待见他,以后有金书少爷给撑腰着,她一个小小婢子也不会有面对他时喘不过气的感觉了。
但,淳于东荣离去前的那个担忧眼神到底还是落到了青花心坎上,叫她心底难安起来。
金书听了青花说到少君妹妹背着他所受过的苦,一下子恨那个叫淳于东荣的人恨入之骨,并且立马吩咐那几个看门的家丁,以后见他过来,千万别给他好脸色。
若不是顾及青花所说的,那叔侄俩会高来高去的本事,还有少君说过那人是一个小将领的身份,因着官官相护的原因,他现在兴许忍不住就要去报官替妹妹出这口恶气了。
便是这样,金书的心里还是感觉怪对不起妹妹的。
且说,少君发高烧惊动了陈府里许多的人,前前后后来探望的人就没有停过,基本上就只有少数的三两个人见到少君闭目躺在床上休息的样子,其他人都被沈姨娘和月婵宝珠两丫头们挡在外头了,只有青花跑上跑下的忙活小姐早就交代来的事,还有兼着监督府里下人们的职责。
陈老爷头一遭进来西屋看望这个让他越来越看不透亦在亲情上越来越在意的二女儿,见着强硬的二女儿难得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流露出这般虚弱的神情来,他那眼角上长了些许皱纹的沟壑便承接着双目不小心抖露下来的泪水。
老爷一把抹了去,仅仅坐在少君榻前握了她一只手,还有试了又试少君额前己经退下不少的温度,便不等忐忑不安的沈姨娘来招呼是否留夜便抬手回东屋去了。
沈姨娘见得老爷离去的身影里显示出一个似被千斤重物压弯了的微微往下驼去的背影,一时感慨万千着道:“老爷也老了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仿佛都成了昨日黄花,这些连带着青春本该是属于年轻人才有的奢侈物,她这个己然三十的半老徐娘还有什么好去矜持或是难堪的,脸皮该厚起来了,君儿都己经这般大了。
眼下有一个能为君儿的将来做主的机会,她切不可矫情地放过,她再不是未破瓜的少女了,哪有什么本钱谈及这些奢侈之物。
第二天,少君便如同睡了好几个世纪一般的醒来,一下子精力上好像好转了,可是当她起来动弹了一下时,便感觉身子有些头晕目眩的。
然后,她才知昨天的大雨竟让她让发起了高烧。
她总感觉昨天有许多事不容错过,现在却是脑袋空空如也,只有一个迷迷糊糊的印象,若要在脑海里索取得再具体一些,却是不能了,反而会让她感觉到脑海里加剧地痛和累起来。
她只好听从两小丫头摆布,乖乖地躺下。
直到王氏的头七也过了几天,她才被人获准出屋来走动,但也仅仅限在陈府里头的几个内院走动,看样子,她不等上十天半个月的,她是别想再出门了,而且身上随时跟着几个不放心她的小尾巴呢。
其中一个还是陈老爷派过来照料她几天的吕家的媳妇子,是一个挺和善的人,亦是丁伯接手府里以后最近提拔上来的一批人,她没真正与吕家的相处以前,倒是听说过的相关轶事的,便是严格来说,吕家的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仆人了。
“小姐,您方好些,身子骨过弱着呢,赶紧将这氅衣披在外头,小心别受了风。”吕家的见小姐有出门的打算,赶紧抱着一件降色的大衣过来给少君小姐披挂上。
“嗯,谢谢吕家的多费心了。”少君小心捏动着嘴皮客套道。
“小姐说得哪里话,保得主子身体时时舒适是奴才的本份事,小姐为人就是随和客气……”吕家的果然是一个很本份的人,言谈举止尽是标准的奴仆守则,只是不是她的那盘菜罢子,她还不如和青花时常急来急去,有机会变成斗鸡眼呢。
“那啥,吕家的,我想见见我前阵子刚买来的许先生一家,如今,在哪合适见面啊?”少君耐着性子道,她也搞不清楚,陈老爷派这么一个模范仆人到她屋里来研究是当教习嬷嬷用呢,还是只是单纯的为了替日日操劳的沈姨娘分担一些照顾儿女的家务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