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们出来,他也草草结了帐,跟了过来,谁想到,特意在她前面走上一圈,她竟然根本毫无反应,那对杏目对他视若无睹,且观她神色飘忽,不知她在想什么。
她怎么会看不见我呢,这着实叫人气恼。要不是那小丫头多事,兴许再近些,她就该看到他了,——淳于东荣如是在心里浮想翩翩,根本忘了前些日子,她对他又咬又打的过劲彪悍样子,他难道是想再来一次。
此时,淳于东荣心里只记得乍然见到她出现在眼帘前时的那种牵挂之意涌上心头,与他一个人在北齐时,经常牵挂着王叔的感觉类似,又有所不同。
淳于东荣继续跟着她们主仆两人往前走去,渐渐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起来,夜幕也要渐渐落下来,天空失了彩光,只余发白的一大片灰色在他的眼底扑亮扑亮的。在他跟前的那种灰亮视觉闪动好似亦代表了他心里乍然迫切起来的心潮涌动起来的波动。
这时,他听得她在对丫头说道:“……这该死的国君,打的什么仗,他根本就是一个只会吃的饭桶。”
淳于东荣的心里登时如同被人放了脏东西一般,搅得心乱乱的,很是浑浊起来,一时之间叫他更加不清楚自己的心究竟安于何处,又在想些什么,可是却有一腔暴然而起的怒火要就此发泄出来。
他朝她们喀嚓几个大步追上前去,在乍然出现在她们面前之后,就在这一条寂静的巷子里暴声指责她们道:“无知的妇孺们,我金楚国的将士们在外保家卫国,你们竟无半点尊重之意,还在此大言不惭,羞辱——”
“你是何人?”少君睁大着双眼看过来,瞧着对方吓人的身段有意拉紧着青花的手一块离去,但见着对方盛怒之下显露出来对他所说到的赴死将士们的一片赤诚之心,叫她心底为之一软,便自觉回应道:“我们仅仅是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但是种我们的地织我们的布,该交的交,早己尽了我们的义务;就好比将军们拿着我们上交上来的血汗钱,就要保卫我们的家园一样,各人各负其责,这有什么不同的。我们都是在为金楚国做着贡献,难道你们少了我们就可以天下掉吃的掉穿的啦!所以我们和你们、他们并没有高低之分。但是,倘若拿着我们的血汗钱不干实事,我们当然有权利叫骂。他做了啥了,是人都怕死,做逃兵不可以吗?明知会死还去送死,人命竟比草芥还下贱。大家相安无事,井水不范河水不可以吗?”
在少君眼里北齐与金楚国人并没有太大分别,不一样一张嘴两个鼻孔两只眼睛长在一张脸上吗?和平共处有什么不好的。
“这……,天下莫非王土,这……”淳于东荣听得她一番稀奇古怪的言论,见她还是初次相遇时那般胆大的吓死人,竟敢在此辱骂国君失策的事。
但那句“人命竟比草芥还下贱”到底说到了他此时的痛处,——他己知金楚国的一支军队遭到北齐几近全歼的地步,而这些人本可以不必这么轻贱地死去,他的心里为这一句隐有了些许共鸣,又见得她那对杏眸含着些许暗伤之意,便一时语无伦次起来。
可是,那些明知会死,还乐于参军从军的将士们怎是她所想的那般简单,若他们没有为国牺牲的觉悟,根本当不了兵,会怕死的兵更不是好兵,于是他颇有自豪之意的道:“所以他们明知会死,仍然冲在最前头,岂是你们这等成日狗苟蝇营,贪生怕生的人可以想象得到了的。”
“切,哈哈哈,小女子只听说过世间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永不变,再纵观古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莫说天下莫非王土,人生能得几个春秋,那些还能带到地下去不成?更何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辈生来不易,人生得意须尽欢才是真,便是他人笑我狗苟蝇营,贪生怕生,我却笑他不知人中味,徒为他人作嫁衣,不解痴啊!”少君突然大笑起来,杏目之中滚出热泪来,说得潇洒,却不知此等潇洒怎会有不痛不泪的时候,做何事都有代价,人生来当苦。
“争来争去才能见高下吗?争来争去到头一场空,不争方是争。”少君突然走近那个高大的男人道:“你是北征的将领之一吗?还是——”
淳于东荣面对她的突然一问,心里有一丝惊讶,但是神色不变地望向面前这个大道理一套又一套拿出来的弱女子,方才与她相遇,又听得她辱骂国君,便使他头脑浑噩起来的话,现在听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反而令他的灵台超前空明爽朗起来,他对她所说的“不争方是争”大感兴趣,便道:“敢问姑娘,何为不争。”
少君留意到他双手掌中的厚茧,突然佯怒道:“你是北齐的探子?我不会告诉你的。”并做势要打,另一只手却握紧了青花的一只手转身要逃跑。
淳于东荣乍然听得自己被她当成北齐的探子,不禁又气又恼,跺着大脚就要跳将起来,又情不自禁地朝她伸出一根食指来大叫“啊,你——”那只气得抖动不己的食指充分向她们主仆二人传递着他的言外之意“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愤怒之情。
岂料,少君却从这一声“啊”的惨叫声中让她骤然想起她曾经咬过一个男人时对方发出来的闷呼声,而眼前这个声音类似的他,她再用眼神比对了他两眼,少君当下在心里完全肯定这个人就是被她咬过一口的坏人。
于是,淳于东荣就听得她惊叫了一声“原来是你这个登徒子”,便见着她拉着丫头就要跑,他急了,赶紧上前来阻止道:“呃,小娘子,那天那人是我,不,姑娘,淳于那天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青花听得小姐说道这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是登徒子,她回过头来,见得他的两只大腿几步路就要追上来,想着她仅差对方一个半头,完全可以拖上一拖,于是,青花头脑一发热,便松开了小姐的手,挥着双拳要来揍登徒子顺便替小姐争取一点时间。
淳于东荣出于本能扬起一只手将青花轻轻松松摔到在地上,眼见着离小娘子有些距离,亦怕这误会再次深下去,便朝前飞身一步,在半空中就飞跃了数步的距离来到少君面前。
青花前身算是半个江湖儿女,乍然见着一个传说中的高手就在她面前飞来飞去,一下子惊喜得双眼瞪得大大的,又似怔怔地望过来,约过了一瞬间,她方想起眼前的事来,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本以为会是很疼痛,岂料只有一点痛,便猜想是对方手下留情了,于是她心底疑惑起来。
这时,少君见青花被打,正要返身回来,恰好与追来的淳于东荣近到面对面的距离,只不过,她到底身量矮小,只到那人的小腹不远处,少君也不与那人理论什么,抬腿就踢或踩,其实乍然离他那般近,又有高度上的差别,少君心里还是很怕他的,所以周身的肌肉都很紧张,她并没踢中那人的要害,她也知道,只是身子颤抖得厉害,不知他这个她怀疑是金楚军中将领的人有何目的,要阴魂不散的跟了来。
青花见小姐对那人踢打不己,她的脑袋里完全轰嗡成了一团浆糊,她走向小姐……
只见小姐那头突然生变,小姐不知何故,又或是小姐见摆脱不了那人,情难自禁之下竟痛咬了那人一口。
差点魂飞魄散起来的青花听得那人大叫道:“啊——你又咬了我一口,啊,你——”便被小姐死命拖着出了巷口。
望着人去巷空的黑暗,淳于东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了那只才收住口没几天的的伤口又添了个一样的旧伤,四周似浓烟一般突然出来的黑暗将他吞噬住了一般,一下将他的整个身体全罩在灰色当中。
这女人是疯狗吗?怎的见他一次咬他一次。
这一次的相见,让淳于东荣心里五味复陈,总之是说不出来的好似心里被瘀塞住般的不舒服感受。
“小姐,小姐,婢子瞧那人是不会再追来了,我们歇息一会吧,马上就要回府了。”青花恢复正常,她倒是感觉出那会飞的高人不像是坏人的样子,想想她比小姐高多了都被他扔了出去,而小姐踢那人好几脚也不见那人回手过来,再说,小姐为何要咬他呢,这点叫青花心里越发觉得此事透出一丝丝古怪的味道。
青花心里旦凡是关于小姐的事,总是不太藏得住话的。不一会儿,她便拉着小姐问了又问,方知始末,不禁有些咋舌起来,小姐上次对人家又咬又打的,也不见人家来记仇。
于是,青花想了一想,就想对小姐说一说那人的几句感觉公道的话来,“小姐,那人方才任你打也不还手,再说他口口声声说是误会,婢子想来你们是不是真误会了。或许是小姐搞错了,真是误会人家了。呃,——小姐啊,你上回去的那条巷子是烟花巷,你不知吗?你没事跑那种地方做什么?”说到一半,青花想起重点起来,小姐没事又背着她跑那种地方做什么。
青花很快投入到挖掘小姐另一个秘密上头来,可是小姐这回不知是学乖了还是没心情应付她了,怎么问也问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她只好作罢,扶着小姐回府。
不久,青花替小姐办事,外出频繁了些,在街上撞见了那个高大男人几回,那男人仿佛装作不认得她,只顾忙着他的事去。
青花有些好奇起来,可也不会真自个跑上前去找不痛快。
某日,青花在仙人来茶馆替小姐打听消息,这时,还是那个男人,竟走到临近一桌与他隔案微笑,不得不说,这男人笑起来蛮好看的,可是,他没事跟我乱笑干嘛呀?青花即是狐疑又紧跟着心里不安起来。
她歪过头去,草草听完一段时事评书,便匆匆要结了帐走,这时,却被掌柜的告知,她的茶帐己经被人给结清了,待她醒悟过来,方才那人早比她先走了,方才她只顾着歪头听书竟都不记得他是何时走的。
青花真是无语了。这怪人前几日遇上他不搭理她,今天遇上没事却大献殷勤,他肯定是不怀好意的,青花这么一想,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惶恐不安起来。
出来后,时间还早,青花胡乱朝一个方向走去,乍然见着那人的可疑人影,她赶紧加把劲追上去,待离得近了些后,便口里嚷道:“喂——,喂——,等等……”
那人停了下来,青花喘着粗气,伸手从怀里抓出一把钱来,看也不看,大体是远超她今天在仙人来里的消费了,便统统丢给他,道:“还你。”
“呃,这位姑娘,方才在下只是对上次的误会略表示一点心意。姑娘且放心,在下并无其它不可告人的意思。”淳于东荣回过身来道,神色很是无奈。
“我知道,但是,谁稀罕你的,我自个没有钱吗?要你给。”兴许是对方态度到目前为止还算是良善,青花想起小姐,便无了惧意道:“喂,警告你一下,——以后离我家小姐远一点。你是会去那种地方的男人,会去那种地方的男人,哼,没一个是好东西。”青花当着淳于东荣的面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