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夫人自个觉得今儿是把世间的好话都给兰儿说尽说透了,却只见得兰儿双膝伏地,俏比芙蓉的脸蛋上泪水涟涟,她就是死活不肯起来,好似今儿要是不答应帮着撮合她和那小子的事,她就永远不起来,一直这么跪下去。
“真是作孽哟,我的小祖宗,你跟你娘怎的一个模子出来的,不嫌糟蹋自己,还要走一样的路。当年你娘死心蹋地跟着你那个破落爹,付出多少,而今又回报了多少?不怕你笑话,你娘曾经私下与我说道当年若不是一头蒙到底,再加上后来多了你,兴许也熬不下来了。
当年那些情啊爱啊的,全是别有用心的人跟说戏似的瞎编出来,尽糊弄我们这些傻姑娘的邪门东西。兰儿你读了那么些诗书道理的,难道不知妇人若是多年未出便是犯了七出,可以被婆家、夫君随意赶回娘家吗,世情尚且如此不顾我们弱女子的曾经和将来,你怎么还没有看透,不趁年轻找一个有实力又靠得住一点的,将来你想落破到何种境地。便是受不了闲言碎语自挂东南枝,死后也脱不了几世的骂名。还有,你也别以为自己了不得,能承受得起别人异样的眼光看过来,不是事到临头,谁也无法说出到那时所承受的痛苦究竟对你有多痛,兰儿这样的日子,你真能受得了吗?”
钱夫人注意到兰儿的神情微动,知是说到兰儿心头上了,突然心有灵犀一点通,琢磨出兰儿心底真正在意的事来,暗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来啊,于是,她赶紧接着道:“姨妈也不是一味贬低你的心上人,就算我不嫌他家世不行,人穷气短什么的,就算我替你们撮合上了,但那外头人会怎么说到你们呢?必出不了这几样:他混得好不好另一说,人言先说他高攀上你,先叫他在你面前矮了一头,永远抬不起头来;若是他有朝一日出了头,便是他沾了裙带的光;若是他一直消沉下去,你以为他还会对你好;最后,你们真过上一世穷困夫妻,外头流言蜚语起来,你们叫你们的儿孙如何受得住……再万一,他要都受得住,姨妈我真怀疑他还是不是个男人了呢!我的好兰儿,这点你总该要好好想上一想啊!”
上官漪兰从方才乍然听得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些许旧闻,脑海里就开始嗡然响动:姨妈和爹娘所历阅过的事以及萌生出这些许想法兴许都没有错,——是人终逃不过世俗的眼光,即便兰儿可以做到,可是陈郎可以做到吗?即便他现在对兰儿有心,可将来呢,谁能保一个万一……
如若她将来不得不面对另一个负心的陈郞,还不如现在就不要再继续,留着这份想念,他的好将永远铭刻在她的心头上,总好过将来你争我吵,将世情都看透都看伤,就如现在的姨妈一般,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她从来就未曾从姨妈口中说道过姨丈,想来这亦是一对相处不太和睦且又相互伤害的老夫妻了。
没有错,即便现在年轻可以承受这种痛苦,将来年老体弱,还是这种困苦的日子,可还能承受得起?
上官漪兰的心乱成一片,为了同他在一起,不为太守之女也罢,不畏外头闲言碎语也罢,可她终是不忍为着一时幸福见着陈郎为着她而受苦受累,失去自由,再失去自信和那一脸温暖的笑容。如若她坚持这么下去,便是她亲手毁了他的美好,如若……
她并非不相信她和陈郎不会有姨妈所说的万分之一机会,只是人生没有如果,她就怕她就是陈郎命里的那个万一。
上官漪兰颤声道:“那好,姨妈,请准兰儿与他见上最后一面说个清楚,可好?”她的声量气若游丝,面色赫然煞白,小脸儿沾满了泪水。
钱夫人“诶”了声,见着兰儿即便方才泪水涟涟也不曾像此时这般憔悴的面容,遂心痛得将兰儿搂入怀中好声安慰。
……
依然是那片叫上官漪兰每每入梦便香甜不己的隐秘松树林,她今日约陈郎在此见上最后一面。
她远远就见着金书从那万丈金光中走出来,全身就沐浴在叫她心中温意荡漾不止的光辉里,以及他脸上那道只要过了今日,她终其一生也难以忘怀甚至会后悔的灿烂笑容。
上官漪兰不禁凄然而笑,感到自身如坠寒窟里,颤抖得厉害。虽然她身体的一部分也是被温暖的太阳光所照耀,但她还是感觉到全身如同鬼怪附体般难受,比她当日全身淹没在湖水中差点死掉时还要叫她心底寒冷惊怕的。
——她没有办法,即然无法改变她的出身,今世不是与陈郎做门当户对的一对,就只能放手。以后,也只记着他的好,但这足够了。
可是,那只缓缓伸出去的纤手,为什么还要背叛她的心意向他伸过去,而她的脸上为何还要对他流露出叫她自己也疑惑不安的一丝丝甜甜笑容。
上官漪兰的心己经在动摇,面对陈郎对她流露出足可以消融一切冰寒,即温雅又美丽的笑容,她的心意不可自拔地跟着动荡起来,她低下头闷哼一声,才算是勉强控制住。
似是觉察到今日的上官漪兰与往日有所不同,兰儿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朝他这里走来,来迎接他的到来,金书担心地道:“兰儿,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正在困扰着你吗?说出来……”
在金书和上官漪兰都不知道的松林角落里躲着一身墨青衣装的少君。
少君来此是为了捧打鸳鸯,可是她接连着跟来他们在此相会了七八次,却没有一次有机会痛下其手,好在他们犯下大错之前拆散他们的。
他们相处时的温馨美好叫她束手无措。她不忍心下手,至少她开不了那个头,做不得会伤人心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