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橙汁送到叶芷莜面前,修长的指甲扣在钢琴架上。
“今天你一共弹错了三个音符。”
端着杯子,收起恍惚的神态:“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整个晚上叶芷莜都心不在焉,以前她从来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中午从十一点等到下午三点,印亦枫没有来送午餐,她的心仿佛就有些坠坠的,像在突然间失去了支点,这样的结果本该是她期盼的,但是为什么会感觉到失落?
“你心里已经有了他,对吗?”茹姐辗转着酒杯,似有心,又仿佛无意,女人看女人,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可以心领神会。
叶芷莜两手不自然的握住杯肚,想要否认,抬眼之间,却见茹姐已经举步远离。
美乐餐馆
“小姐,我点的是鱼香肉丝、糖醋排骨,一个蒸蛋还有一个三鲜汤,一共是六十六块,我给了你一百,你应该找我三十四。”
“哦,对不起。”叶芷莜连忙弯下腰鞠躬,接着将找的钱递给客人。
客人接过钱,非常不满意的说道:“小学没毕业,还当收银员,也不知道这餐馆的老板是怎么想的。”然后摇着头踏步向外走去。
“芷莜,你过来。”坐在餐馆格子里的丁鸿昌朝着叶芷莜挥着手。
“哦”
叶芷莜忐忑不安的走向丁鸿昌,这几天经常找错钱,弄得许多客人闹疼得紧,她心里也慌乱得很。
“对,对不起。”丁鸿昌还没有开口,叶芷莜就先道了歉,尽管丁鸿昌一直都没有责备她,可她不能‘侍宠而骄’。
“先坐下。”丁鸿昌指着右边的位置,声音很平和,面色也安详。
叶芷莜紧咬着下唇,等待着训话。
“中午的饭菜还合胃口吗?”
抬起清澈的水眸,里面满是疑惑,他不明白丁鸿昌话里的意思:“很好。”
“有亦枫送给你的味道好吗?”
“哦。”叶芷莜皙白的面上不由得增添了一抹红光。
“其实,如果人一旦养成了某种习惯,这种习惯就会在潜移默化中驾驭他的精神和生活。”丁鸿昌拿着面前盛着茶的杯盖,悠闲的一下一下划着杯口。
“外公,您不是要骂我吗?”具赋哲理的话把叶芷莜弄得摸不到头脑。
丁鸿昌品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略有所思的叹了一口气。
“芷莜,愿意听外公讲个故事吗?”
“讲故事?”叶芷莜睁着两个明晃晃的大眼睛,非常不理解的看着丁鸿昌。
“嗯。”丁鸿昌眨吧着眼皮,瞟过雕花的敞窗,带着一种让度的伤感。
叶芷莜保持着素来的安静,从丁鸿昌的眼睛里她读出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悲戚,这是叶芷莜第一次从丁鸿昌的表情里看到哀伤。
“我有一个女儿叫丁美乐,结婚之前她是一个性格活泼,外向爽朗的女孩,她对什么事情都很执着,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就会一命的坚持到底,二十岁之前她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直到遇到亦枫的父亲。”
丁鸿昌双手按在杯盖上,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眼框里仿佛还有一涓细得无形的泉流在暗涌。
“她和总裁是一见钟情?”
“不是和,是对,美乐是个直性子,一见到步青,从来没有动过感情的她就动心了,而且大大方方向他告白。”接着深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或许这就是他们命里的劫数吧。”
“可是他们不是结婚了吗?”叶芷莜非常的不理解,结婚生子,应该也算是修成正果吧。
“结婚不是完美的结局,而是磨难的开始。从美乐对他表白到他们结婚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当初见到步青,虽然我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美乐,但是我对他的工作能力还是十分的赏识,从他处理事情的态度上,我想他一定可以给美乐带来幸福,后来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奢念,现在想想或许是我害了美乐的一生。”
叶芷莜认真的听着,她明白这是一个人潜藏在人性最底层的东西。
“结婚一个月,步青却连碰都不碰美乐,天天埋在工作里,后来,一个晚上,美乐在给步青的咖啡里加了药,两人才成为了真正的夫妻,可是没有想到这件事却成了他们两人的导火线,从此以后步青就开始讨厌美乐,甚至施用暴力,可是美乐却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的错误而伤害了步青的尊严,想要弥补,因而一味的忍受,隐瞒,她认为只要自己再温柔一些,多担待一些,总有一天步青会接纳她,只是没有想到……”
说到伤心之处,丁鸿昌竟然有些哽咽。
听到这里,叶芷莜忍不住对丁美乐同情起来,爱情真的就像是美丽的罂栗,诱人,惹眼,从来都是一脸的灿烂,开得漫山遍野,香得沁人心脾,展示着幸福的形状,让人心甘情愿的朝拜,纵然辗转奔波,颠沛流离,总有许多人会拼命的追逐,然而最后得到的却是遍体鳞伤的痛,和永远也无法痊愈的伤,比如丁美乐,又比如曾经的自己。
“亦枫的出生,美乐以为会是他和步青两人关系的转折,却没有想到步青对她反而是变本加厉,二十多年的折磨,磨尽了她对爱情和婚姻所有的希望,带着绝望她毅然决然的离开的新夏,独自一人去了芝加哥,整整三年没有再回来。”
丁鸿昌又喝了口茶,眼睛里透着期盼看向叶芷莜:“芷莜,亦枫的童年可以说是在无尽的黑暗中度过的,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父爱,每次看到自己的父亲对母亲拳脚相向,他就是眼睁睁的看着,默默的忍受着,幼小的心灵在那个时候也镶上了一道灰色,生活在父母给予的阴影里,他就开始排斥许多东西,比如感情,比如婚姻,他比平常的孩子要聪明,也更早熟,但在感情上他从来不动真心,他害怕自己以后会变得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暴虐残酷。”
“原来是这样。”叶芷莜深深的感叹,原来印亦枫的背后也有一段那么不堪的过去。
“芷莜,你能明白我对你说这些的意思吗?”丁鸿昌的手轻轻的拍在叶芷莜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看着她。
叶芷莜直直的看着丁鸿昌,一时无语。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看到亦枫笑得那么开心,我真的很高兴,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看到他那发自内心的笑容了,芷莜,是你改变了亦枫,你就是他生命里的一道曙光,这次,我能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亦枫很像美乐,一旦认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所以我希望你看在我这个老头子的份上,能够给亦枫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我相信你对亦枫不会没有感觉。”
从这几天叶芷莜收钱频频出错,丁鸿昌就知道叶芷莜对印亦枫已经开始动心了,只是她心里有一个槛过不去,因而有意识的在排斥。
叶芷莜一时恍惚,这些话听在心里,酸酸的,握着秀拳,沉默了好一会才启动了桃唇。
“对不起,我已经和他把话说清楚了,我们之间不可能的。”音调很沉,心情也复杂得紧,她不忍心去伤害这个已经年过花甲的老人,这里面是一个长辈对晚辈无限有关爱,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听到这样的回答,丁鸿昌很是无奈的舒了一口气,长满皱纹的脸上浮起深深的忧虑,眼角的细纹仿佛在瞬间又俱增了一些,难道这又将是一桩血剑无情叶落花的凄情……
丁鸿昌的话像一把双刃剑蜇伏在叶芷莜心里的某个旮旯里,周六的早晨,带着梦的痕迹骑着自行车前往加油站。
天空是一种干净的蓝,道路很安静,晚上的喧嚣被秋风摇曳了一地。
阳光起来得比常时要早了许多,也更灿烂了一些,望着那团鲜红如火的日头,叶芷莜想,或许这就是新生活的开始吧。
花了整整六天,宏达的事情终于告于段落,合同也鉴得很顺利,这六天里,印亦枫几乎是加班加点的忙碌,白天他把精力给了工作,晚上却陷入了对叶芷莜无尽的思念里。
周六天刚刚亮,印亦枫就坐上了飞往新夏的航班,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宏达本来要在晚上请他吃饭,可是他实在抵不住心里在的那份思念的折磨。
飞机到达新夏机场是下午五点半,因为他提前回来,所以没有通知公司派人来接他,而是直接打的前往加油站。
上午的晴空,下午却被一团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坐在车里印亦枫都能感觉到寒气从车窗的夹缝里涌入,吹进他单薄的衣领,冷得他全身都有些瑟瑟发抖,然而他现在最担心的是那个装在红马甲里的瘦弱的背。
“师傅,你可不可以快点。”印亦枫催促着。
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印亦枫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开快了我可是要罚款的,现在的钱难赚得很啊。”司机一边抱怨,一边摆弄着方向盘。
“停车。”
“这不让停啊。”
印亦枫从钱夹里抽出一叠红色的票子送到司机的手里。
“停车,坐到后面去。”
司机拿着钱在手上打了打,然后一个刹车,停在了路边。
印亦枫迅速的拉开车门,一踩油门,时速高达一百二。
“你慢点啊,这样会出人命的,”司机吓得惊遽而慌张。
印亦枫根本无心听司机的唠叨,只一命的操纵着方向盘,纵使已经达到了车子的速限,可他仍旧觉得慢。
六点,老板准时过来接班,秋天的夜本来就晚得早,再加上乌云的加入,天色已经沉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空气的密度仿佛也在一时间浓了许多,压得人心闷得紧。
看着不争气的苍穹,叶芷莜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推着自行车准备走。
“芷莜,下雨了,天又这么黑,我看今天你就别骑自行车了,我这有五十块钱,你打车回去吧。”
点点的冰晶已经为狭窄的道路增添了潮气,叶芷莜用手试探着雨水的大小程度。
浅淡的一笑:“谢谢,不必了,雨不大。”
叶芷莜心想,如果现在走应该还能在下大雨之前赶到轻扬。
“可是,芷莜,现在天已经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多不安全。”
“没关系的,这么多年,路我已经熟悉了,不用担心的。”
依旧固执的推着自行车,一个跨身,出了加油站。
老板看着叶芷莜孤傲的背影,无可奈何的摇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可以放下那保存多年的寂寞与倔强。
夜越来越深,空气的密度也越来越浓,叶芷莜不断的加快脚下的力度,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市中心。
行至国道与前湖大道的交叉路口,叶芷莜加速蹬车,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快点左转弯。
一道强光,充斥着叶芷莜的眼睛,叶芷莜左手挡着面,右手努力的控制着自行车的方向。
雨比先前一下子大了许多,叶芷莜努力的睁着双目,雨水折湿了她长长的睫毛,打在她的面部,让她慢慢的有些看不清面前的路。
一股寒风吹起,叶芷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右手的手腕一抖,自行车一个左拐弯,驶入街道中央,突然一辆面包车从背后驶来,与自行车来了个亲密接触……
印亦枫驾着出租车,打着方向盘,透过流着雨水的档风玻璃,借着路边的的灯光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心情突然间激动起来,然而那‘咔嚓’的一声碰撞,却让他的全身都不由自主的抖动。
急速刹车,抽身而下,自行车的前轮还在面包车的底下惯性的转动着。
印亦枫用手摸去打在脸上的雨水,寻找着叶芷莜的身影,直到借着车灯看到躺在血泊之中的叶芷莜。
那一刻,印亦枫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像玻璃破裂般尖锐,疼痛直锥着他的脊骨,看着血水沿着路面与雨水混在一起,他再也抑制不住,上前一把将叶芷莜揽入怀里。流在面上的是雨还是泪他已经分不清了。
“快点,开车。”
印亦枫将叶芷莜抱上车,紧紧的拥入怀里,低头看着她已经全湿的衣服,和冻得发青的嘴唇,他感觉有千把钢刀在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第一次感觉到了生命的脆弱,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师傅,我求你快点。”印亦枫看着前面的路,乞求的唤道。
“我已经够快了。”
感受着叶芷莜的呼吸越来越弱,印亦枫不由得加重了胳膊上的力度,他害怕他只要一放手她就会从他的指间溜走,永远的消失。
车子终于停在了市医院的门口。印亦枫几乎用的是百米冲刺的速度进到了医院里,也不管医院的戒律。
一个劲的大叫道:“医生,医生,快来啊。”
看着叶芷莜被推入抢救室,印亦枫才开始感觉到了累,但心却跟着叶芷莜进入了那个空间。
在等待中煎熬了三个小时,终于看到抢救室的红灯暗下。
“医生快告诉我,她现在怎么样?”印亦枫一把拉住刚从抢救室里出来的白衣大夫,焦急的问道。
“你是她的家属吗?”医生很严肃的反道。
“我是问她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她家属有关系吗?”印亦枫急得都快把心掉出来。
医生目光转到印亦枫的身上:“这位小姐腿部擦伤,血已经止住。”
“那就好。”印亦枫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千斤的重担好像一瞬间放下,只要她还活着,所有的一切就都还是完美的。
“但是她失血过多,如果不及时输血,可能……”
医生的话嘎然而止,似乎有些难处。
“那就赶紧输血啊,我,可以抽我的血,多少都可以,我是0型血。”印亦枫失控挽起自己的衣袖,像发疯了一般,然后抖动着医生的身体。
“对不起,这位小姐是O型Rh血型,俗称熊猫血型,我们血库里现在正缺这种血型,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找到这位小姐的亲属。”
印亦枫的手冰冷的从医生的肩膀上滑下,心下一沉。以为自己终于看到了希望,却没有想到在这一瞬间又掉入失望的谷底,熊猫血型,千分之三的概率,他该怎么办?
“对,你立刻给我找O型Rh血型的人,找到后立刻让他到市医院,不论要多少酬金都给我应下来。”
拿起手机印亦枫一口气拨了几十通电话,当那闪着光的屏幕自动暗下的时候,印亦枫全身瘫在了走廊的坐椅上,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感觉到了那深植于内心底层的害怕。
不时艾莎和韩冶威赶到医院,印亦枫如饿狼扑食一般抓着韩冶威的手臂。
“快点告诉我,她还有没有什么亲人,谁和她的血型是一样的?”
韩冶威看着满身是水的印亦枫,一脸的狼狈,眼睛里还藏着细红色的小蚯蚓,不觉心下一颤,看来先前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你先冷静一点,情况现在究竟怎么样?”韩冶威努力保持着平整的心态,现在艾莎一定是没了主张,印亦枫也好不到哪去,所以他必需保持镇定。
印亦枫抬起眼睛深邃眨了几下:“医生说她的是O型Rh血型,现在血库里没有。”
一旁的艾莎擦去了泪痕,咬着牙齿说道:“芷莜和颜阿姨是一个血型,可是……|”
后面的话艾莎没有说下去,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这么做,如果一旦出现什么情况,芷莜醒来,那会比杀了她还难受。”韩冶威立刻表示反对,虽然他和叶芷莜的交流不多,但是她的个性他很清楚,这个女孩太重情了。叶新光的死到现在她还没有办法忘记。
“她没有别的亲人?”刚刚燃起的希望一时间又成为了失望。
艾莎摇摇头:“没有。”
印亦枫一拳捶在走廊的白色墙壁上,五指掐入掌心:“怎么会这样?你们说我应该怎么办,怎么办?”
韩冶威愣愣的看着印亦枫,他明白这次他真的上心了,可是现在谁也没有办法。一手搭在印亦枫的肩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正当三人都陷入沉默的时候,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看到医生手里的血袋,三人脸上立刻放晴。
“今天你们很幸运。”医生面上也是满是庆幸。
看着医生拿在手里的血袋,印亦枫眼里划过一丝疑惑,是谁会来得这么及时,他的电话才刚打出去不久,而且还要经过血检,时间上肯定是不够的。
“医生,这血?”
“是一位年轻的男士,指名要给里面那位小姐的,本来我们要求最多抽四百毫升,可是他执意献了六百,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拿到这种血型的血液真的可以说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