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灯光,米乐努力睁大眼睛——大概是脸也肿了,她觉得眼眶发麻,眼皮总抬不起来——往下看,脚跟已经被包上纱布,绑的像个粽子。看来鞋子是穿不上了,米乐忍痛慢慢弯下腰,打开床头柜,里面果然有双拖鞋。她用手把拖鞋一点点勾出来,拿在手里。鞋面是用毛线编制的。就是那种买好鞋底,然后用废旧毛线编织好上面的部分,再把他们缝到一起就成了个脱鞋,这种拖鞋在经济不宽裕的家庭里很常见。上面积满了灰,米乐轻轻弹了一下,飞起的灰尘呛的她接连咳了几声。
她把托鞋一只只慢慢套在脚上,手扶着床沿慢慢站直,“啊”双腿着地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呲牙叫了一声。也许是骨折了,米乐想。
她把着床沿站了几瞄,稍为适应了一会儿之后,踉跄的扶着床边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到床尾,再扶着墙一步步往门的方向移动,每一步都伴随着浑身剧烈的疼痛,好像整个骨架会随时坍塌成一块块散落在地上,脚掌也在每一步落地的时候更加剧烈的疼痛。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坚持。米乐紧咬着下唇,不知不觉一股咸咸的液体流到嘴边,是眼泪。
米乐把身体靠在墙上,深深的喘了口气,一手抓住门把手,轻轻用力,刚要推开门,却不料门自己开了,门外的黑暗里站着一个人。他好像已经融化在这黑暗里,幽灵一样的双眼闪着寒光。
康健没想到偷车贼会慌乱成这样,看到前方有人就猛踩刹车。在这样一个被雪覆盖的砂石路面按说也没什么大问题,但他的运气不好,正巧那地方已经被碾的十分光滑,他又只顾了用力刹车,估计主要还是心慌所以才会在这种情况下驶出路肩,顺着斜坡翻下去。看着自己的车像个皮球一样掉下去,康医生的职业操守战胜了他的震惊,也战胜了可能会随时爆炸的危险,稍一愣神之后他头也不回的跟着车往坡下滑,从车里拽出了已经昏迷的米乐和二皮。
只是二皮伤的稍微重点儿,有一截树枝从破碎的车门玻璃叉进去,刺穿了他的胸口,已经被送到县里,不过根据康健的经验,他很难再醒过来,或者说永远都醒不过来。
把米乐处理好,已经接近下午。康健又赶去山里,果然不出所料,老陈被困在房间里,还在呼呼大睡,费了半天劲才把他弄醒。问了问前后发生的事情,康健断定是这个女人趁老陈不注意的时候往锅里放了什么。
“你这个蠢货,连个女的都看不住。要不是我赶过来,等几天你在这儿就是饿也把你饿死了。”康医生生气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看来这个女人正如自己所料,的确不简单,究竟她是什么意图到现在还不太清楚。吩咐老陈多加小心之后他又在房子周围转了转,没发现什么异常。
没了车,回去要很长时间,又和陈湘谈了话之后,等他回到诊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钥匙刚插进门里,他就听到了里屋的动静,看来这个女人已经醒过来并且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她的命还真是大。康健悄悄待在诊所的外间,在黑暗中站在里外间之间的门口,等着看米乐推开门后看见他时的惊慌表情。
他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这种让他感到新鲜刺激的事了。包括那个来敲诈的记者也不让他觉得有什么新意,无非都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和那个给他生孩子的女大学生一样。但这个女人从开始接触他的方式就很奇怪,如果她真的是业务员的话就不会费劲的跑到这个山沟里来,只要有足够的“诚意”在城里的饭桌上完全可以把生意谈成。可她偏偏就来了,恰巧又到了山上的实验室,有那么巧么?她是另外一个敲诈者的话,她又是怎么知道的消息。而所有这些里面康健最迷惑的是她能成功说服母亲已经病危的二皮和她一起走,并且开的还是偷来的车。只能说明她把她的发现告诉了二皮,那她个人要敲一笔的打算就落空了。如果是为了钱来这儿的医药公司的业务员,她大可以视而不见,直接跑掉就好了何必还来诊所偷走他的记录。她做这些究竟是是图什么?这个女人有点意思,康健想和她好好玩会儿。
不出所料,遍体鳞伤的米乐看见开门的居然是他时被惊的呆在那里。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怎么,你都能下床了?感觉好点儿了?”康健一步跨进房门和米乐一起站在惨白的灯光下。他比米乐足足高出一头,硕大的身形把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米乐觉得面前好像站了一堵活动的墙,高且厚,他均匀的喘息声在她听来就像是刺耳的警笛。
“哦,好点儿了。”米乐低着头说。她想不出该怎么应付眼前这个场面,夺路而逃?不可能。奋力挣扎?别做梦了。他的态度是那么平和,和一个医生与他的患者谈话时一样。没有任何要质问指责的意思。
“怎么样,是不是饿了?你睡了一天了。”康健问。
“恩,有点。”
“那就去我家吃点东西吧。离这儿不远,看你的样子走着去应该没什么问题。”康健说。
“你,家?”米乐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是不是真的象那些变态那样把她大卸八块,然后扔到锅里煮熟——或者干脆就生的——吃掉。以他做医生的手艺做这样的事情是手到擒来。
“是啊。我就是康健,你这次来不就是来找我的么。你伤的不重,脚有点轻微骨折,其余地方都是皮肉伤。到我家吃口饭吧,正好我也没吃呢。”康健说着抓住米乐扶在墙上的手,托着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外走。
别无选择,先走到门外再说。
“如果你想喊其他人也可以,但是你认为这些村民是相信一个第一天来就偷车的贼还是相信一个在这里行善多年的医生,并且这个医生还救了这个贼的命,可这个贼却害死了这个村里一个年轻人的命。”康健看透了米乐的心事。
“二皮,死了?”米乐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康健。
黑夜让他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这都是拜你所赐。”康健冷冷的说,没有停下脚步。
天哪,二皮死了。他死了。
米乐的眼泪瞬间涌出来,他是为了送她回县城才会弄成这样。他的母亲已经奄奄一息了,因为她的原因却把他提前送上了黄泉路。
康健象拖条死狗一样拖着悲痛的米乐回到家里。
这里不象一般的农家格局,虽然也是只有一层,但更像是有钱人周末去的乡间度假别墅。一进门是宽敞的客厅,上面铺着淡黄色的地板。在门口,康健把鞋脱下来,米乐也费力的脱下脱鞋。地板有点滑,估计是经常打蜡,保养的很好。客厅里的陈设不多,一个四座的长真皮沙发,两边两个单人的,长沙发和靠着门口的单人的之间放着一个红色小型灭火器。长沙发前面是个一个木质的茶几,茶几上放着几本书,一个不锈钢烟灰缸,里面没有烟灰。米乐被拽着走过茶几时看到最上面一本书的封面上画了个骷髅头,在黑色底的映衬下发着幽幽的蓝光。沙发对面是台不大的电视机,款式很老旧,看来这家的主人不怎么喜欢看电视。
绕过沙发,康健推开一扇门,伸手打开里面墙上的顶灯开关,转过身来把米乐架进去,顺手关上门。这是个厨房,西式那种,很大,中间放了一张大大的餐桌,两边摆放着四张椅子,全部都是实木的。
康健已经开始忙活着做饭了。所有的食材都已经洗好整齐的码放在水池边的板台上。
自从他开始给护士水杯里下药之后他就只吃自己亲手做的食物,实在需要应酬,在酒店里他也尽量不太多东西,只喝一点点酒。谨慎已经成为他性格的一部分。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给他打扫,他回来的日子里每天也会有人帮他准备好食材,这一切都有人帮他做,就是他的爱人,对,就是那个宝贝儿。米乐在诊所见到的那个年轻医生。对,他们是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