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灵的本源确实已经覆灭,但天梯断绝的几百年间,千面千影两兄弟残害无数人命来供养邪灵,在这瀚海里为它留下了一道极其渺小的残念。虽然只是残念,但邪灵通过捕食怨气、恶念乃至人的血肉来壮大自己。假以时日,在这凡间未尝不会诞生出新的邪灵本源。因而,这从瀚海里爬出来的怨潮假意在素叶和朔北周边游窜,实际直指居住人数最多的玉山关。对邪灵来说,只要能够“吃”掉玉山关的人,它就可以卷土重来。但它千算万算,算到舟月会前来玉山关救援,却没算到她竟然直接跳入怨潮里。四周漆黑,即使动用灵视,舟月也不能用“眼睛”找到它的踪迹。沙沙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怨潮里很安静,似乎是它察觉到了她的到来。舟月轻轻屏住呼吸,有流风蹭过她的耳垂和发梢。一声小小的“咻”。凛神,侧身,剑光流转,刹那刺破幽黑迷雾。她伸出手,抓住一颗珠子。珠子的表面灼热发烫,仿佛在着火。它的声音在稚嫩和苍老之间诡异地跳转,“是你!杀了它。”它虽然只是残念姓曾,但并不拥有同样的意识。换句话说,它和玄冥之界的邪灵有如一根枝桠上的两片叶子,并不完全等同于一体。珠子在舟月手心逃窜,但依然被牢牢掌握,它尖声道,“它还说会和我成为真正的一体。哼,如今却还要我来给它报仇。”【你和它都一样。】舟月双手合十,结出掌心法阵,牢牢锁住疯狂弹动的珠子。杀死邪灵的办法,也都是一样的。她用神魂的游丝慢慢裹住这颗新生的心灵,挤压绞动。“你杀不死我!”还在挣扎的珠子猛然爆发出强烈的气势,它用尽所有的力量冲破法阵,阴森森地尖啸,“这是我们的报复。”衣袖猛然向后飘起,无数气流在倒灌奔腾。舟月睁开眼,透过那些黑雾之中的缝隙,天光从上空一寸寸洒落。她看见怨潮真正地开始嘶吼冲刺;她看见空悟从九重金莲上跌落;她看见连璧魔君背上有无数尖刺,但他牢牢护住身下的小雪。还有更多更多的修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前仆后继地堵住怨潮,却被瞬间收割性命。一个影子在向她奔来。是朔风。少年清俊的脸上都是淋漓鲜血,显然鏖战许久。他的剑尖滴血,但他依然逆着风向她奔来。他的身形很快,劈斩无数怨灵,可还是有更多从潮水里伸出黑爪困住他的步伐。但朔风依然紧紧握着寂华剑,他身上都是新旧交叠的伤口,但他要奔向那个近在咫尺的少女身边像曾经那个梦一般,舟月终于开口,她轻轻唤道,“阿朔。”隔着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她和他遥遥相望。这就是最后了。舟月的脑海里响起空悟的话,“做出那个选择。”收紧识海,她的神魂凝聚成一把剑,剑气凌空,嗡鸣着在怨潮里搅动。“砰!”黑与白极其分明又极其割裂,这是两股力量的对撞。天地之间,以那颗不断盘旋的珠子为中心,气浪一层又一层荡开。黑雾正在气浪作用下缓缓地消残,阳光和白雪都在坠向人间。“哗啦哗啦”,有什么东西在破碎。朔风呆呆地仰起头,是那颗琉璃般干净的珠子。和珠子一起在坠落,少女的身体像一朵轻盈的云彩拥入他的怀抱。朔风还来不及欣喜,他眸光流转,发现右手腕的苇草手绳已经断裂了。他的身形陡然一僵,从未有过如此的惊惶和害怕。那是三息镜所预言的,绝不会更改的未来。他紧紧抱住怀中的舟月,哑声道,“月月。”少年贴近她的面颊,她的呼吸安稳又清浅。他的眼睛透亮如初,盈着晶莹的泪水。舟月摸摸少年下颌的擦伤,笑道,“阿朔,你来啦。”可她的身体正在和尘沙一样随风消逝。有豆大的眼泪滴进舟月的眼眶,又顺着眼角流下。她不知道,这是朔风的泪,还是她的泪呢?“对不起,本来我还以为有很长时间,对不起……”舟月伸出手,她的掌心在心口处微微一动,再抚上少年的后颈。黑色的纹路在暖玉般的光泽里一点点消融。两块仙骨,足以净化干净那些魔血。她答应过朔风,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堕入魔道、不入轮回。半副身躯都在融化,舟月咳出一口血,“阿朔,不要哭。如果不是你去玄冥之界救我出来,这一次死后,我的魂魄甚至只能就此消亡。”她想依然露出从前的微笑,可朔风把头窝在她的肩颈,一片濡湿。“不要哭,等等我好不好?就算去转世,我也绝对绝对不会忘记你。因为我答应过阿朔,要学会喜欢他。”右手的寄魂红丝其实早已经断裂了,但她牵住他的手,两个人小指拉钩。“我已经喜欢你了。”舟月哽咽抬头,双手捧住朔风的脸,“一百年很快的。你在仙界,等到月亮第一百次升起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你知道的,我很厉害,我会很快很快重新飞升来找你的……”“喜欢是很难的事情,所以我想请阿朔再等等我,等我回来再慢慢教我,好不好?”朔风颤抖着嘴唇,他死死抵住少女的乌发。但正如三息镜里的画面,她化作了飞灰,他的身后只有茫茫大雪落下。少年仰起脸,鹅毛大雪沾上他的眼睫。他闭上眼,似乎是在对自己说,“我答应你。”这一次,空荡荡的人间,无人应答。第62章 来娶你数十年时光匆匆而过。人间, 琼州青峰山。山脚下有一家琼州方圆百里都闻名的来福客栈,说是客栈,其实是酒垆。当然, 比来福客栈声名更盛的则是那位风姿绰约的老板娘。老板娘已嫁为人妇,妙的是丈夫还是一位还俗的瞎眼道士。这一来二去, 来客栈猎奇的客人依旧更多了。但今日时辰尚早, 并没有太多过路人来讨酒喝。蕴香正在柜台后摇扇, 她看到一只素白的手腕掀开“酒”字青布。天光洒落, 先跨过门槛的是一位身量稍高也更为年长的蓝衣女子。在她之后, 那截素白手腕的主人是一个纤细却并不气质柔弱的少女, 穿着白纱碧裙。两位来客都戴着皂纱幕篱,蕴香敏锐地察觉到,她们应当都是修士。目光久久定格在那绿衣少女身上,蕴香总觉得,这个人很是熟悉, 在哪里见过。“请问, 有茶吗?”比身形更熟悉的是i声音, 蕴香的绣扇一下从手中跌落,她死死盯住少女的幕篱,甚至忍不住想动手掀开那角皂纱。相隔几十年, 舟月也认出了这位故友。在蕴香欲言又止几次想要开口时,她先取下了自己的幕篱,向她微微一笑。少女眉眼弯弯,笑意清浅, 右颊有小小的梨涡。果然是她啊, 蕴香一怔。白衣女子察觉掌柜的愣神, 提醒道, “月月,去给掌柜的说,粗茶即可。”舟月点点头,唤道,“是,师父。”她在十七年前重新转世成一个无父无母的婴孩,在木盆里顺着溪流漂流而下时,被当时双十年华的医修贺青捡到并收养。在这几十年里,仙界不少门派在凡间设下分支,贺青所在的药王谷就是其中一支。舟月慢慢长大,她转世时,用满身功德换来记忆,自然也察觉到了贺青隐隐的似曾相识之感。贺青与清荷仙子虽然面容不同,但对于她而言都是如父如母的存在。那些似曾相识之感让舟月还不能确定贺青是否就是清荷仙子,只有等到贺青再次飞升,她的神魂归位。当贺青从三生池前走过,才能唤醒前世的记忆。舟月对蕴香眨眨眼,示意蕴香先假装不认识她。师父只是普通的凡人修士,不知前事,舟月怕吓到她。蕴香会意,吆喝一声,“阿瑾,来给客人倒茶。”双眼蒙着白布的青年人拎着茶壶,一手支着盲杖,迈着松快的步子往她们这一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