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选了后者。他已死而无憾。汐姮说:“我只就事论事,你解决天劫石,我能不杀你。”他眉眼含笑着,很是愉悦,就算她不是因为心软而留情,那也无妨。只要她从深深的痛恨,变得不那么痛恨了,他就很高兴。他终于明白,原来卑微地爱着一个人是如此滋味。也终于明白,爱的那个人,哪怕只给一点点回应,原来是这种又苦涩又高兴的滋味。感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汐姮拔剑上前,一剑劈开了那染了血的天劫石,与此同时,整个蓬莱的天空黯淡下来,谢涔之身子晃了晃,似乎受到了些许反噬,唇角溢出一丝血。汐姮挥袖说:“把他带下去。”周围那些魔早就吓得腿软,没想到被汐姮撞见这事,眼看着魔君的计策败露,他们以为自己也要被杀了。谁知这位汐姮公主并没有表明什么多余的态度。他们有些恍惚,一听到她的话,如获新生,忍着腿软的感觉,连滚带爬地上前,把谢涔之带走了。谢涔之离开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卫折玉眼中。少年眼底如同有火光灼烧,几欲滴出血来。其中一只刚刚从汐姮跟前死里逃生的魔,心有余悸地来到魔君身后,正打算说来龙去脉,卫折玉却似乎早就知道了结果,闭目狠戾道:“就这样吧。”那魔不解道:“您这是饶过那陵山君了吗?小的觉得,您一开始做的还是天衣无缝的,就算小公主猜到了又如何?她只要找不到证据,就没理由怪罪您,只是您后来不该信这陵山君的诡计。”本来卫折玉是没有答应谢涔之的。就算他列举了许多好处,看起来似乎更加诱人,卫折玉也不为所动。他宁可自损八百,也不想承担任何失败的后果,他实在是太想杀谢涔之了,所以他宁可做得不那么完美,也不想给谢涔之哪怕一点点,死里逃生的机会。那只魔不明白,为什么魔君大人出去一趟,与汐姮公主说了几句话,回来就开始变卦,答应了谢涔之。天劫石毁倒是毁了,但是魔君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他自己计划的事失败了,还被汐姮公主亲自撞破了,简直是得不偿失。魔君大人平时也不会如此失手。那只魔十分惋惜。卫折玉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谢涔之的身影。他们是一生的死敌,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说他戾气太重也好,执念太深也好,他就是不会放过谢涔之的。可是,卫折玉感觉自己的心,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少年死死地闭着眼睛,侧颜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森冷的寒意,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手,指尖飞快地掠过眼角。指腹冰凉湿滑。他怔怔盯着自己的指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真的对她……他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咚,昭示着他的无措。少年沉默,许久,转身离去。风吹起少年身后的黑发,却平添几分狼狈。第69章 为兄做帝君,妹妹做公主……谢涔之作为“奴隶”, 被关押在无人的房间里。他修习辟谷之术,无须进食,他受的大多是皮外伤, 也可以自愈, 这样一来, 他就完全成了一个好看的摆设, 被随手丢在一边, 完全可以不闻不问。他索性闭目冥想。偶尔他能出去随意走走, 只是他禅定功力非比寻常, 每日对着冰冷的墙壁发呆, 像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也不觉得腻味。谢涔之没什么消息,卫折玉也一连消失了好几日,宛若人间蒸发。汐姮没有过问他的去向。他要走要留, 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她并没有认为, 卫折玉必须要留在她身边。汐姮开始把目光放在更远的地方。不周山。她接下来, 要去灭了不周山。不周山和瀛洲蓬莱不一样, 传言不周山也有上古遗留下来的古老族系, 与神族的瓜葛很深,还有蛰伏着许多强大的仙兽, 日夜守护不周山,防止外人入侵。这是个硬茬。汐姮暂时按兵不动。打从蓬莱也覆灭之后,三界彻底陷入大乱之中。谢涔之落在汐姮手中后, 效果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他的投降宛若一个讯号,让这些仙门从内部开始瓦解割裂。一部门仙门以他为耻,自发团结起来抵抗神族, 誓死不从。而另一部分仙门,觉得既然连陵山君都选择了放弃抵抗,他们也不过蚍蜉撼树,还不如早些认清形势,反正枪打出口鸟,天下人要骂,也会先骂藏云宗。自此,汐姮的势力又扩大了许多。人间一半都收入囊中,那些小仙门甚至带着珍宝过来主动拜见,以示诚意,祈求神族庇护,说日后愿意供奉神族,为之效命。无垠之海的慕氏一族,逐渐取代昔日藏云宗的地位,成了几大仙门追捧的对象。汐姮几乎已名副其实,成为这三界将来的主宰。只是,他们还记得当年的谢姮,可在下方抬头时,见到的是一张高贵又冷淡的脸。传闻不如一见,只有真正地见到了神族的汐姮公主,他们才肯信,当初那个谢姮长老是真的死了。也才信,昔日高高在上的陵山君,如今真的成了不堪的阶下囚。这一切简直像做梦一样。有几个随着掌门过来拜见的小弟子,打从第一眼见到汐姮之时,就怔怔的回不过神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瞧。他们的掌门心头慌乱,压低嗓音叱责,“还不快行礼!莫要放肆!”那几个小弟子连忙行礼,等到离开那里,终究还有人忍不住,小声道:“我记得这位公主,当初就是她救了我们。”边上也有弟子附和道:“对对对!我也记得!那时鬼都王要攻打仙门,我们被魔抓了,就是她突然出现在魔族大营里,把我们放走了。”“她真的是要灭世的神吗?”“她好像和传闻中不太一样……”这些弟子来自小门小派,不曾去过藏云宗,也不认识谢姮长老,却记得那一瞥而过的温柔身影。这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啊。掌门不知如何解释这因果,只好沉默。那些弟子年少无知,还是以为汐姮是帮着他们的好人,还未离开蓬莱时,偶然看见汐姮站在山顶,和从前一样喂着几只仙鹤,便打着胆子上山拜会。“嗯?”汐姮转头,双瞳晶莹透冷,道:“救命之恩?”“是的!”有个弟子红着耳根,压抑着激动道:“您可能不记得了,当初是在魔族大营,您突然出现……”汐姮打断他们,转身背对着他们道:“你们找错人了。”她背影孤寂冷漠,仿佛高不可攀。那些弟子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无措,他们很想说没有认错,记忆中的恩人就是这个模样,就连神态、动作、背影、嗓音都是一样的,即便多了一层冷漠,那也还是一个人啊。可他们也感觉到了恩人的疏离,再纠缠便是无礼,只好低声告退,临走时说:“您的恩情,弟子们会一直记得的。”汐姮不为所动。汐姮还回了北域一趟。她趴在哥哥膝头,只有在疼爱她的亲人跟前,才全然放松下来,满头银霜的玄缙抚着妹妹柔软的发顶,听她说着那些发生过的事。“卫折玉一直都对我很好,他还救了很多次我的命,所以他掳走谢涔之,我并没有怪罪他,只是稍加暗示,他的确收手了,可一连很多日不曾见过我了。”“那些仙门大半已向我投诚,我将管辖他们之事,全权交给了广隐,广隐似乎也很吃力,遇到了一些麻烦,可我不喜欢管束着这么多的人,可是做三界之主,难道整日都要管着他们么?”“哥哥从前也很累吧。”她趴在男人膝头,指尖缠绕着帝君流泻下来的白发,喃喃道:“哥哥永远是帝君,我永远都是公主。”她似乎在说傻话,却也害怕一语成箴,在外面她越冷漠,在玄缙跟前,便越依赖亲人。她本性并非无情,偏偏在人间,总有千丝万缕的事情,不堪其扰。好想永远都呆在北域。永远不用操心那么多事。男人温柔地理着她鬓边的发,“妹妹不想长大。”“嗯。”她含混地应了一声。玄缙微微一笑,说:“那便不长大。”“可以不长大吗?”“为兄永远都在,为兄做帝君,妹妹做公主。”汐姮没想到哥哥会这样说,身子一僵,定定地瞧了他许久,露出一丝开心的笑来,亲昵地挽住玄缙的胳膊,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好。”“可是,哥哥不能做的,我却是要努力为哥哥做到。”她在玄缙这儿待了整整一夜,借着哥哥的龙息恢复神力,翌日一早,又回到人间。她做了一件事。汐姮学着哥哥护住北域的做法,站在天地之间,燃烧着体内无尽的混沌之力,在天地间铺开巨大的结界,遮蔽阳光,抵抗意欲摧毁她的天道。如今毁了两颗天劫石,仅仅剩下三颗,天地间的灵气已然稀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