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一一出了门,走在熟悉的京城主干道上,看着一成不变的景象,火红的余辉照在她的身上,剪下一片破碎的暗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踩在脚下。随处可见的小商小贬吆喝着买卖,一整天没吃饭,闻着路边的香味有点走不动了。
走过去,刚坐下,老板立刻就跑过来招呼她。如今消瘦的她,现在走出去,再也没人能认出她是有名的花痴女陆一一。原本圆润的婴儿肥脸,如今也被岁月磨平,她的眼里,早已没有了刚来时的灵动,多了些许冷静和内敛。
要了两碗面,老板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笑着说:“小姐在等人吗?这面的份量很足的。”老板料定她一个人是吃不完的。
一一点点头,笑着说道:“是的,请上两碗。”
面量是真的很足,老板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一一把另一碗放在对面,筷子擦的干干净净,放在碗上,然后对着那个空子说:“吃吧,一定饿了吧。”
老板站在她身后,还以为她病的不轻,刚想上前好心询问,随后便被女子的声音打断了动作,“老板,你忙你的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老板无奈,只得返回去,走时还不忘摇摇头,又是一个睹物思人的可怜之人。
“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一道声音不期然而来,一一的身体猛然怔住,握筷子的手微微一滞,她慢慢抬起头,看向来人。
男人一身墨色长袍,下巴上有一层不明清晰的清渣,看上去苍桑无比,那双原本就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看起来越发清冷孤寂。
一一点点头,立刻看了一眼四周,见一切正常后才转头看他,低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李漠把剑放在桌子上,一一瞄了一眼,心里有一瞬间的心痛划过,若非随时准备动武,他的剑,也不会那样放置吧?
“不仅我来了,还有情野,我们两人有着共同的敌人,所以,来这里也是迟早的事。”李漠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他想看看她对这件事的态度,但是他没想到,一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竟没有一点点反应,相反,镇定的让他有点怀疑她有没有在听他在说什么。
“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李漠,你这样值得么?胜算,又有几分?情野是江湖中人,他的势力虽然强大,可潥皇是一国之君,整个潥朝都是他的,只要他登高呼应,还有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一一实事求是,不带任何感情,连她自己都被吓一跳,自己竟能做到这般冷静,潥皇,必竟是燕无痕的父亲,可他不在了,这唯一一条牵扯她的线,也断了。
男人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我既然回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我只想问你,这件事,你会插手吗?”
一一一手支着头,另一手挑起一根面条,斜着眼看他,“我不确定,要看我心情。”
“李漠,孝皇妃不会希望你这样做。”那天孝皇妃伤心欲绝的样子她见识过,对于李家,她还算放在心里,没有做到六亲不认,这一点,已经实属不易。
男人不置可否,对于这个姑姑,他不会伤害,但也不会听从,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李燃呢?你找到她了吗?”这个名字,她在心里不曾想起,若非看到他,她也不会问。她是生是死,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
男人手心慢慢捏紧,一一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不易发觉的心痛,他薄唇抿成一条线,有些事情,他开不了口。
一一见状,也不再追问。一碗面,没吃几口就饱了,也不知道是这面太难吃还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突然出现。一一推开面碗,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站起来准备离开。
话已至此,她不想多废口舌,若是他下定决心,仅凭她一两句说辞是断然阻止不了的,那么,她只能顺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
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如果他们真的闯进皇宫,她真的可以袖手旁观吗?燕无痕的母亲还在皇宫,如果那帮武林人士冲进皇宫,她不敢保证皇帝会保护这个让他失望的女人。虽然李漠在场,可他连死的决心都有了,还会在乎这个亲手将他们李家推上断头台的姑姑吗?
“站住!”一只擦的锃亮的枪头指在胸前,一一这才回神,淡淡瞄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皇宫。
“你眼瞎了吧!”一一不动声色,口气轻淡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魄力。
守门的侍卫一惊,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皇上亲封的东灵郡主。侍卫忙收回枪,低着头,靠边站,“不知东灵郡主驾到,小的该死。”
一一原不想再踏进这皇宫一步,可既然来都来了,而且如果现在她转身离开,起不是让人笑话?无奈,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全皇宫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走在御花园中,不少经过的宫女太监向她行礼问候,可她像没看见一样,继续向前慢慢走着。如今为潥朝立了大功的人,谁又能想象的到,是当初那个不为天下人看好而耻笑的女子?
不知不觉走到了燕无痕的寝宫,站在大门前,抬头看着那块烫金牌匾,清德殿三个字依然光鲜,却少了点气息,无力地挂在顶端。
门敞着,虽然燕无痕人不在,可宫女们每天照常打扫,她们明知他的死讯已经传了一个多月,可还是没有放弃对主子的思念。一一心酸难忍,走了进去。
坐在殿外的小软椅上,顿时有宫女上前为她斟茶倒水,脸上难得露出笑意,想必,这里已经很久不曾有人来过了吧,那盆平日里只有男人敢动的紫罗兰,如今叶子枯黄,不知多久没人浇过水了。
一一站起来,从外面的水池里舀了一勺水,走进去,悉数倒进花盆中。燕无痕不在了,这花一定要活着。
离开清德殿,天色已经快黑了下来。皇宫里已经点起花灯,每隔几步就左右两个并行,在这里,根本没黑暗,黑暗的只是人心。
走向孝福宫,这是她想了很久却又不愿意来的地方,原本门庭若市的宫殿,现在变的门可罗雀。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物是人非。
推开门,门吱呀一声,仿佛很久不曾有人开过。院子里很暗,一一一时还没适应过来,就听耳边传来马儿打吁的声音。是蓝儿,被她强行偷来转卖的蓝儿,燕无痕的坐骑。
她心里一惊,瞬间划过一丝欣喜,燕无痕从不离它。她慌张地跑进黑漆漆的院子里,以为他已经回来了,可四周看了十遍,依然静的可怕,没有一点人气。
一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这才想起来他去北彊的时候没有带蓝儿,而是驾另一匹黑马。慢慢走到蓝儿身边,以前蓝儿对她很有意见,见到她总会乱发脾气,害得燕无痕总瞪着她,说她吓着了他的马。可现在,蓝儿见到她似乎亲密了很多,不停地用舌头舔她伸过来的手指。一一摸着它的眉心,笑着说:“蓝儿,你太胖了,一点身材都没有,燕无痕会不喜欢你的。”
这时,紧闭的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一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盏黄豆粒大小的牛油灯芯在女人手上摇曳着火花,灯火只能照一步远,所有地方看起来,还是那么的黑暗。
“是……一一吗?”孝皇妃站在门前,探着头,想看清楚一点,可天色太暗,她什么也看不见。
一一穿着一件雪白的小棉袄,和蓝儿一个颜色,她不动,就那样站在马儿旁边,摸着它柔顺的毛发,“是的。”
短短的两个字便没了下文,她实在不知道以何种立场来面对现在的她,难道说来看她?她没有那么好的心,更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可是女人却开了口,声音里不再有蛮横跋扈,多了些卑微,“如果不嫌弃就进来吧,外面天冷。”
一一无声地笑了笑,“不了,我站会就走。我只是想蓝儿了。”
孝皇妃身体一僵,就那样站在了那里,一一隐约从昏暗的灯光里看到她单薄的身体和不再光鲜的脸旁,那一刻,她多少是有点心疼的。岁月夺去她的,又启止是权利这么简单?还有她最宝贵的儿子,和她不再年轻的笑容。
“蓝儿是我送给痕儿唯一的东西,我的小名就叫蓝儿。”女人笑着说,可那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忧伤,然后又是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关上了,唯一的灯光也在关上门的那一刻熄灭了。
一一怔在那里,看着树梢上的冷月,轻轻吸了一口气,“蓝儿,你要好好活着。”
转身准备离开,身后又传来了一道声苍老的声音,一一停住脚,不转身,“蓝儿你带走吧,在我这里它活不长的,我替痕儿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