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不见她，铺天盖地的未知形成一股隐隐的压迫，他微微抬眼，起伏流转的目光攫住窗边帷幔的一角，就这么恍恍惚惚的将整片后背交付到她手上。
她不知道，那是他禁忌的地方。
时间如水一般缱绻流逝，或许是因为身后的人许久没有动作，少年的思绪忽然有些粘稠，渐渐飘向一些隐晦的岁月……
小炊院里，那些面孔，恐怖而狰狞，耳边好像有人发出嘲弄般的嬉笑，尖锐到几乎要穿刺他的耳膜，黑暗里探出的每一双眼睛，都在清晰的鄙夷。
沉闷和阴郁的乌云笼罩着整片天，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张牙舞爪的嘶吼着，要去掀开他某一处的伤疤。
令他如坠冰窖，浑身冰冷。
忽然，有一双微凉的小手，带着轻柔的力道抚上颈口，将他瞬间从混沌里拽回。
霎时间，瞳孔放大，呼吸凝滞，几乎引得他整个人从头到脚猛的一个颤栗。
他必须承认，那一刻，内心不可抑制的延伸出恐惧。
仿佛是出于本能的，他以为落下的会是一记响亮到足以撕开皮肉的抽打。
然而这样的恐惧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秒那双小手带来的细腻温软的触感便将他的所有感官尽数控制，他微耸的肩膀僵硬到不可思议。
似乎是感受到他过激的反应，背后的小手微顿了一下，接着，耳边便传来她娇软轻和又带着一点顽劣的声音：“放松，我又不会吃了你。”
耳后顿时一片酥麻。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虞苒苒跪坐在肖戎身后，一手抚在他颈上，一手托着那张烟灰色的巾帕。
窗前那一幅茶色的帷幔无风自动，给两人落下一点阴影。
肖戎一双好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往常漆黑一片的眼眸，此刻眼睫颤颤，满是诧异。
虞苒苒的动作依旧在继续。
她跪立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视线高一些，按着他脖子的左手轻轻往下使劲，配合托着巾帕的右手塞进他的衣领。
衣料摩挲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肖戎终于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呼吸全乱了套，根本不知如何应对，脑子里黏成一团浆糊。
小姑娘第一次为别人做这种事，动作十足的笨拙，她攀在他的肩背上，歪着脑袋，皱着眉头，折腾得一脸认真，却似乎总是不满意，一只手伸到他领子里，不断调整巾帕的位置，渐渐额角也逼出几滴细碎的汗珠。
肖戎被她扯得逐渐回过神来，大觉不妥，想要硬着头皮出声制止，却先被她压了回来：“不许动！就好了！”
于是，到嘴的话也咽了下去。
耳畔，冰盆传来的“嘀嗒”声连绵不绝，犹如一把小刀一下一下凿在他心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颈上那一抹娇软才退去，虞苒苒长呼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直起身子：“呼～好了。”
后背上，质地干燥绵软的巾帕，将黏湿的衣料隔开，舒爽透气。
那是落满他伤痛的地方，什么时候，也值得让人如此温柔相待。
肖戎抿紧嘴角，缓缓转过头看她。
身后，虞苒苒两手叉着腰，顶着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蛋，笑得得意洋洋，额上染了层薄汗也浑不在意。
“背心上受凉可不好，我小时候，吴婆都是用巾帕这么给我隔的！是不是舒服许多？”
她笑得眉眼弯弯，语气轻快欢脱。
外面日头斜了些，窗外落进来的光影就打在她脚边，明媚到几乎晃了他的双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忽而她又发问，眨眨眼，将脸凑近他。
表情？他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只是感觉到自己耳朵上愈渐滚烫的温度，赶紧堪堪缩了缩脖子，与她拉开一些距离。
两人便一进一退，如此相持。
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话，虞苒苒自觉无趣，不再逼问，干脆坐下来，抬手去揉他板正的脸：“好啦！肖戎，肖戎，脸上怎么能没有笑容呢？老是板着个脸，丑兮兮的。”
这话，在柴房那晚，她也曾说过。
肖戎别过头，明明心如鼓擂，脸上火烧一片，却还是一副强装镇定的模样，驳斥的声音哽在喉咙，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虞苒苒见他这副吃瘪的样子，微微一愣，忽然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哈哈笑开。
他便又敛住眉头，偷偷瞄向她。
女孩儿双颊粉扑扑的，笑得肆意开怀，花枝乱颤，纤茂的长睫，在眼下打出一片好看的阴影。
背上巾帕紧贴肌肤，微微发烫。
这时，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敛画的声音：“姑娘，冰果子来了。”
她听见声响，往门边看去，脸上肆意的笑容缓缓沉下来，三两下从地上翻起身，将垂散的鬓发归到耳后。
肖戎也紧跟着她的动作起身，理了理褶皱的衣衫。
“进来。”她走到桌案后，淡淡开口。
推开门，敛画端着盛满鲜果的盏台走进来。
先是同虞苒苒见了礼，看到一旁的肖戎，也与他颔首示意。
她上前将盏台放到案上，对虞苒苒仔细叮嘱：“姑娘，切记少食，不可贪凉。好不容易断了药，可别又反复了。”
“知道了，你也说，苗姐姐也说，唠唠叨叨的。”虞苒苒摆摆手，目光锁定在盏台中的鲜果上。
洗净的樱桃色泽红润，还有个儿大皮儿薄的葡萄，浑圆饱满的荔枝，静静躺在碎冰中，表皮也染了一层凉悠悠的雾气。
虞苒苒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用冰食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加上方才折腾，又出了些汗，此时看着盏中寒气飘飘的鲜果，不禁食指大动。
她抬头看一眼敛画，立马挥手将她谴走。
见门关好，她回头盯住站在大柜旁的肖戎，乐呵呵道：“快过来！我们一起吃冰果子呀！”
少年愣在大柜前，一动不动，还略显稚嫩的脸庞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于是她走过来，拉住他的手，将他从阴影里拖出来，带着他来到案边，剥开一个荔枝送到他手上：“我说了，我有什么好吃的，都不会忘记你的！你怎么老是记不住？”
“这么迟钝，小心汪老头用敲木鱼的棒子敲你的头！”她说话把自己逗乐了，眼角眉梢都是暖洋洋的笑意。
他不敢多看。
缓缓低头，只见一颗圆硕的荔枝躺在手心上，鲜红的壳里露出半个晶莹剔透的果肉，冰冰凉凉的触感如丝般扩散。
看起来就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