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浑身一颤,手指微微缩了缩。没说话。
白璧轻声道:“你记得以前也是用刀的,是不是?”
无论是在西北望海堂的时候,还是后来在越家庄见面的时候,他手里都是带着刀的。他用刀的姿势也很娴熟,显然也是练了许久的。乍然换了用掌,白璧仔细分辨了很久,才慢慢摸索出了相似之处。
原来是他。
她和关铨认识不算久。到现在为止,她接触过的,所谓“曙色盟”中人,也只有他,是之前她从未见过的。而吕不关、越云,甚至不是“曙色盟”中的霍东震,都是曾和他的长辈有过交情、而她也确实记得的人。
关铨顿了顿,慢慢取下脸上遮面的布巾。白璧点了点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说道:“现在想想,你看起来也不像真正老实忠厚的。”
白璧聪明,但是她也不是那种愿意算计人心的人。一开始还在懵懂的时候,关铨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再加上吕不关的信任,她没有对他设防。再看着此时眼神精光熠熠、身姿挺拔沉稳的男人,白璧不得不说,看走眼了。
白璧紧了紧手中的刀,看着他时神色带了点说不清大不明的失落。自感没有道理去埋怨人家,也只能怪自己一时轻信,又有点忐忑,不知道当年的“曙色盟”成立的时候有多少人本来就不是他们里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后来有多少人又离开了他们。这个名义上以昔日白家为依托的联盟,她作为白家的女儿,其实一点都不熟。
自从刚刚他们正面碰到,再到他摘下面巾,他一直都十分沉默。脸色看起来十分平静,直视着白璧,却不含丝毫攻击性。好像他摘下来面巾,就拿掉了自己的武器一般,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温和可亲的。但,再也不是之前看起来温厚老实、刚毅果敢的西北汉子的模样了。
“当年白大侠救过我的命,这是真的,”关铨眼睛垂下来,看着地面,“当年吕先生将我引入曙色盟的时候,我也是真的。后来变了,但一开始都是对的。”
说真的,他这番话若是以前说出来,白璧可能会想的是,这话说得就像放屁一样,没道理,也没意义。毕竟现在他已经走到了对面,成了他们的敌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白璧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阿碧”,想到了那一对对她几乎陌生的夫妻。这半年来,她经历过的所有事都告诉她,有些事确实无法避免、无法改变,哪怕对她来说是错的、是她无法理解的,但是是可能存在的。
她会尽力去理解,她可以理解人们的无可奈何。在被推动着朝前无可奈何地随波逐流的时候,逆流而上本来就太难了。能走下来的人不容易,随波逐流的才是常态。她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要拼尽全力奋起反抗,逆流而上艰难前行。
无可奈何也许不是借口,只是现实存在的必然状态。她不能理解阿碧夫妻的所谓的“伟大的爱情”,但她能理解他们在本来就已经无比艰难的环境里,因为一件事,因为这最后一根稻草,选择了顺势被压垮的心情。因为,在这场漫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和胜利的希望的战役,被压垮的人不只有他们几个。
白璧抿了抿唇,什么都没有说。
关铨也不过说了这一句像是解释的话便停住了话头。地上唯一还活着的衡山的那个孩子早已经昏迷了过去,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最年长的也不过刚过而立的模样,和她的年纪也差不多。最年幼的孩子便是这个唯一还剩下的,即使昏迷过去还是一脸惊惧的模样,不像是自己有自保的能力。白璧心想:大概是之前被这些人拼死护着的,到头来竟剩下了他。
她又回头看了眼关铨,一把将地上的少年捞起来。关铨摇了摇头,道:“你不能走。”
她和衡山派也算有有点交情,对衡山派的风气一向景仰。越俞和的妻子陆氏便是衡山一脉的大小姐,虽然如今已嫁为人妇,宜室宜家里仍带着少女时的锐气。她如今亦早已不是当年的白璧了,能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一条生命死在她眼前。关铨摇了摇头,重复道:“你不能走。”
她自己若想走容易得很,关铨也向来不是以轻功扬名的。但是她若想带着这个小少年一道走,就未免太自视甚高了。她既然来了,就必定不忍心离开。
白璧眯了眯眼,眼神尖锐地看着他,低嘲一声:“你要拦我?”
“不是我要拦你,”关铨垂下眼睛,看着半昏半醒的少年紧紧抓住她的袍尾,眼神里都是哀求,轻嗤了一声,道:“谁不怕死呢?”
到了这个时候,白璧再看不出来这是调虎离山计她就是个傻子了。不由地心里有些发紧,看了看地上的人,又看了看对面的关铨,微一犹豫,带着凛冽杀气的长刀就迎面扑了上去。
白璧很久都没有这么一身杀气的时候了。刀锋一出,所指之处便是对手的性命。在她已经学会要尊重生命了以后,在被逼无奈的时候,她还是从前的白璧。
她一跃向前,右手“苍玉”长刀横切出去,左手短刀在身侧微微一转,自下而上划出。不紧不慢的刀光带起了铺天盖地的气势,将两个人都笼罩在了里面。
让她稍微有些意外的是,关铨的掌法竟然比刀法要好很多。
他用刀的时候,白璧尚能说一句“不过尔尔”,但他一双肉掌拍出,拍斜了她的刀尖的时候,她已经不能说他的掌法也“不过尔尔”了。当今中原武林中,以掌法纵横的人已经很少了,白璧几乎也从未遇见过掌法真正厉害的高手。如今见到关铨的掌势,竟有了些微微的被好奇激起来的争胜心来。
要知道,白璧如今的内力已经不是当初勉强支撑着关山刀的白璧了,霍东震特意教给她的、又练了这么长时间、打过这么多场恶战,她的刀尖已经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一章拍开的了。白璧微微眯了眯眼,轻轻笑了笑。
他们两个都不以速度见长,而以气势取胜。眼下就看谁的气势更胜一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