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的文章。”她?扫他眼,问,“你看吗?”谢玄英犹豫片时,歉然?道:“明儿可好?我这?会儿要出去,怕定不下心看。”“不要紧,反正我还没有写完。”程丹若努力吃下一个肉圆,“正好晚上再想想怎么写。”谢玄英觉得她?神色恹恹,怕她?为文章劳神:“可是有难处?让我瞧瞧。”“真的没关系。”程丹若摇头,“你有事就先去忙。”谢玄英确实没有心思?看文章,胡乱看了却说不出好坏,反而敷衍,便又问:“那你可要与我同去?”“不了。”程丹若想早点写好瘟疫的文章,“我要再看会儿书。”他道:“你都没问是什么事。”“什么事?”她?后知后觉。“小雪要生了。”谢玄英说。程丹若愣住,诧异地?抬头:“冬夜雪要生了?!”“嗯。”他点头,“怕就是今晚,你去吗?”“去。”生产可不是小事,哪怕只是马,程丹若也想陪在?它身边,“你怎么不早说?”谢玄英道:“我以为下午就能生下来,不想你担心。”谁知道迟迟没有动静,看样子要等晚上了。“那就现在?去吧。”程丹若干脆不吃了,端茶润口,“我吃好了。”谢玄英有些担心,可不忍逼她?:“叫厨房备好夜里的点心。喜鹊,去给夫人拿件斗篷来。”又对她?道,“晚上凉得很,你多披件衣裳。”喜鹊小碎步进屋,拿了绸斗篷就快步出来,拢在?程丹若肩上。谢玄英给她?系好衣带,玛瑙递上一盏羊角灯。他一手?拉着她?,一手?提灯照路,两人在?幽蒙的夜色中,穿过夹道,绕过花木,融入无边的秋意中。丝丝凉意扑在?脸颊,吹走了一下午的烦躁。程丹若轻轻舒气,堵在?胸口的滞涩感徐徐消散。“丹娘。”“嗯?”谢玄英道:“明天让厨房做些你爱吃的菜,吃药不如进补,总要吃得下才好。”“没关系。”但凡好吃的,难免高糖、高热量、高油脂,健康不到哪里去,程丹若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清淡点也好。”谢玄英倏地?停下脚步,转头对她?说:“丹娘,下次,不要再对我说‘没事’‘没关系’‘不要紧’了。”程丹若不解:“这?怎么了?”“我弄伤你的脸,你说‘没事’,黄耳差点咬伤你,你一身伤回?去,还是说‘不要紧’,在?山寨里,都累得昏过去了,让你歇着,你还是说‘不要紧’。方?才用饭的时候,你又对我说了好几次‘没事’。”谢玄英注视她?,“但你每次说‘没事’‘不要紧’,是真的都没事不要紧吗?”第285章 再交心说“没事”, 是真的没事吗?程丹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举的例子,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当时怎么想, 早就?不记得了。至于今天?……“是没事啊,吃点清淡的又不会怎么样。”她?别过?脸,对道路两边的石灯看得认真。谢玄英嘴唇翕动, 先说, 根本不是清淡不清淡的问题,可?见她?微微咬住下唇, 不大自在的样子, 又把话咽了回去。非要她?承认“有事”, 有何意义呢。他知道有, 当她?有, 也?就?是了。遂不再言语,拉着她?加快了脚步。一路无话到马厩。知府衙门养了十?来匹马,马厩也?大, 马儿们三三两两住一间?, 水槽都是满的,地上堆满干草。秋雨的夜里, 它们吃饱喝足,窝在草堆上休息。冬夜雪也?卧倒在干草料堆上,肚子鼓鼓的, 看起来很是痛苦。谢玄英走到它的身边,轻轻抚摸它的脸。看见是主人,冬夜雪似乎振奋了一点, 眨动大大的眼睛,温柔地舔舐他的手。谢玄英舀了一瓢水, 喂给它喝。冬夜雪舔两口,又躺下了。程丹若蹲在旁边,冬夜雪不断摆动的尾巴后面,能看到一点点褐色的绒毛。“好?像才开口不久。”她?对动物不了解,不确定道,“还要一会儿吧。”谢玄英点点头?,把羊角灯挂到木杆上,吩咐马夫搬椅子。可?马厩里哪有什么椅子,马夫搬了一条板凳过?来。谢玄英摆手:“你回去吧,不必伺候。”马夫踟蹰了下,老老实实地应了,一瘸一拐地离去。程丹若问:“他夜里不守着吗?”“以前守的,最近特意回禀,说路边捡了个丫头?,白天?托付给邻居,晚上得回去喂奶。”他道,“羊奶还是问膳馆要的。”程丹若仔细回忆了番,是了,马夫从前是军户,打仗伤了腿,托人在衙门谋了个差事,无儿无女。过?年领了年货,他都是把糕点卖给别人家?,换几文钱打酒。“这样也?好?。”程丹若深切地感受到,大同百姓的生活在一日日变化。不是说变得多么富裕,而是变得更有奔头?了。谢玄英拿抹布,随手抹了脏兮兮的板凳:“你坐这,别在风口吹。”夜深后,风越吹越冷,程丹若没逞强,老实在马厩的角落坐下。隔壁的春可?乐凑过?脑袋,好?奇地蹭蹭主人。程丹若摸摸它的鬃毛:“安静点,姐姐生孩子呢。”春可?乐摇摇脑袋,爬回草堆,无忧无虑地睡大觉。谢玄英看看它,再看看痛苦地刨地的冬夜雪,心里着实不好?受。程丹若比他镇定得多,学医的,再可?怕的分娩视频也?看过?。“你也?坐吧,生产要很久。”她?拍拍旁边的空位,“你也?帮不了它,分娩是母亲独自完成的任务。”谢玄英沉默地坐下。冬夜雪站了起来,在马厩里转了两圈,复卧下,四肢时不时刨动,鼓胀的肚皮微动,偶尔有痛苦的呻吟。谢玄英低声道:“它很痛苦。”“开产道会非常痛。”程丹若觉得他有点过?分紧张了,故意挑起话题,替他转移注意力,“你第一次见生产?”他“嗯”了一声,说:“母亲生芸娘和四弟时,我都不在家?。妇人生产……也?这样吗?”程丹若道:“对,宫缩会非常痛,胎位不对,还会难产。”谢玄英投来异样的眼神:“你见过??”她?说:“我是大夫,当然见过?。”他沉默了会儿,握住她?的手:“你怕吗?”“做大夫,还是做女人?”程丹若察觉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问,“你是不是想问我,怕不怕生孩子?”谢玄英没有回答,坚持问:“你怕吗?”她?说:“怕。”风吹过?悬挂的羊角灯,光影晃动,屋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下雨了。程丹若裹紧斗篷,望着痛苦的冬夜雪,慢慢道:“说起来,上次我们说到小雪怀孕,就?提过?这件事。”谢玄英道:“是。”“我想过?这个。”程丹若说,“不止一次想过?,但我一直没有想清楚。”他问:“你怎么想的?”她?抿住了唇。谢玄英道:“不想说,便不必说。”夜深人静,风雨飘摇,整个马厩只有马的声音。它们在刨蹄子,在打盹,在啃食草料,窸窸窣窣的,反而有种特别的静谧感。程丹若看向冬夜雪,它“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口子慢慢打开,隐约能看见毛茸茸的膜囊。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在生产的痛苦前,去谈论这样的话题。“你刚才问我,‘没事’是不是真的没事,别的不一定,但生产……”她?下定决心,慢慢打开话匣,“虽然每个女人都可?能经历,可?这确实并不容易。”谢玄英认真地倾听。程丹若道:“不仅仅是生产时的痛苦,怀孕时的艰难,分娩最可?怕的地方,还是死亡,我是大夫,所以我太清楚,有多少种情况会让一个产妇死掉。”他明白了,很肯定地说:“你害怕。”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以前,我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等到合适的时候,未尝不可?。”谢玄英略感好?奇:“合适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程丹若确实考虑过?,答得很快:“根基稳固、环境安定、人手齐备。”根基稳固,是指她?已经在谢家?站稳跟脚,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可?以主导妊娠期的种种,不需要听人瞎指挥。环境安定,顾名思义,如果外放,要等安顿下来之?后,不能在路上,期间?不会遭遇太大的灾难,比如战争、洪水,没有需要逃命的风险。人手齐备,大致是三点,能够找到一个信任的稳婆,教会她?正确接生,培养丫鬟,让她?们知道该如何照顾产妇,如能有个擅长妇科的大夫,就?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