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终于升了起来,草原上泛着碎金一样的颜色。
阿摩稚一头钻出了帐篷,舒展双臂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仰头看见瓦蓝瓦蓝的天空,一丝流云在半空悠悠地飘着,他顿时清醒了许多。一股奶香味飘来,女奴们正在火堆上热着奶茶和奶粥,铜壶里面是洁白的奶茶,大锅里面煮着小块的羊碎肉和麦麸,关外饮食不避腥膻,阿摩稚闻得浑身暖呼呼的,三步两步蹿了过去,摩拳擦掌地等着奶粥煮好。
一侧头看见年轻女奴脸上的两片轻红,略带羞涩地拧着头不看他。
昨夜大合萨那故弄玄虚的故事和女奴们遮遮掩掩的神情顿时被他抛到了脑后。
阿摩稚开心起来,从女奴手里拿过铜勺子帮她搅着粥,仰头看见一只大鹞正好抓了鱼在不高的地方掠过。
这才是他习惯的日子,奔驰的骏马,好吃的羊肉,星辰和天神的旨意其实跟他远远地隔了一层,没什么关系,反正他的星辰算学也不是顶好。
他正舀了一勺粥尝着,忽然听见帐篷帘子掀动的声音。转过头来,披着白色大袖的女子缓缓踏出了帐篷外,微微眯起眼睛对着初升的太阳。
周围静了一下,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大家都起来,你们也知道我一贯不喜欢这一套的…”女子咳嗽两声,淡淡的声音响起在众人头顶,“以后都不用跪我。”
阿摩稚抬起头,对上了那双琥珀金的眼眸。
和第一次看到的略有不同,那时候,古赫的眼睛像是一片沉静的湖水,那些忧郁的神色沉淀在湖底,并不显露出来。
觉察出阿摩稚在观察自己,女子轻轻地对他笑了笑。
她笑起来非常的温和好看,却没有一点欢愉的意思。
“这就是,太阴?”阿摩稚想起了那个传闻。
“古赫!”
“苏玛!”
苏丽尔和大合萨都被惊动了。老头子蹿出来的时候只拿腰带系着裤子,露着胸膛,麻布袍子飘飘洒洒地披在身上,很有一匹长鬃野马奔驰的不羁之风。
他蹲在了女子身前,满脸热切地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大合萨。”女子轻轻地笑了。
“好了好了,我们的神女遗珠又回来了。”老头子拍了拍手,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苏丽尔这时候则上前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儿,不知怎么地,手竟然有些抖。
女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动了动嘴唇:“绿玛…让您挂心了。”
作为生母的苏丽尔愣了一瞬,轻轻把闺女抱在怀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格凝苏玛温顺地靠在她身上,母亲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过自己了。
阿摩稚眨巴着眼睛,这种时候他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安静地看着。
“外面风大,去帐篷里歇着罢,等奴仆们把奶粥熬好了,给你端进去。”苏丽尔牵着女儿的手,转回帐篷。
大合萨分明是很想跟进去的,却又觉得不太方便,只好讪讪地止步。
格凝苏玛默默地回头,她已经看清了这一幕。
旋即握紧了母亲的手:“绿玛,跟我一起走吧,去关内…”
格凝素南看着自己的闺女,不知该说什么好。
正在这时候,她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帐篷边持刀而立的武士。
武士已经年老,没戴头盔,花白的头发在晨风里起落。
他磨毛的牛皮筒铠上满是暗黑的污迹,颈上悬挂了象征他铁牙武士地位的生铁豹牙,沉重可怕的大刀挎在腰间。
格凝苏玛微微退了一步。
格凝素南急忙闪在女儿前面隔开了两人:“格黎……你怎么来了?”
这种装束,整个索伦五部当中只有一个人,乌吉延部的名将格黎、格凝素南的表哥。
他手中足有一个成年人身高长度的大刀曾经砍下过无数敌人的头颅,他随身那件牛皮筒铠还是当年追随老汗和先汗出征时候的甲具,多年来从未更换,每一片污迹都是由不知多少敌人的血泼成的。
格黎一手拨开了表妹,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自己的侄女,眼缝里的目光似光刀一样慑人。
格凝苏玛没有闪避,点了点头:“格黎将军。”
格黎收回了目光,似乎很满意于这个侄女的表现:“日逐汗传旨,合萨和古赫即刻入大账议事,我怕奴隶们丢了话,自己来看看。”
“是。”格凝素南还没说话,格凝苏玛先低低地答应了。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格黎说着,大踏步地前进。
一阵高风卷起白金边装饰方大帐前的九旄,猎猎神作书吧响。
远方传来骏马的嘶鸣,夹着隐隐的笛声,周围的部民正吹着竹笛带领马群出城放牧,或下水捕鱼,或耕种天地,或纵情歌舞。
侍从武士们夹道而立,大合萨捧着格凝苏玛的小手,踩上了金帐前大红的绒毯。
羯鼓声不知从哪里传来,低低的,却丝毫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