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人数太多。想到这一点,傅长陵心中就是一凉。他回头看向不远处木桩上的修士,又回头看了地上的纹路,他心里有诸多可怕的想法。诸如当年夺舍者不仅一人,甚至于是千万人。他深吸一口气,心知现下已经不是思考这些的时机,毕竟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他再来想早已不重要,正如秦衍所言,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封印第四个气脉。如今三个气脉已封,他只需要封上第四个气脉,无论当初夺舍来了多少修士,对于云泽来说,都是关门打狗。业狱修士当年并非实力强胜,而是功法诡异,他和秦衍早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等把业狱通往云泽的道路彻底一封,业狱之人再无退路,他再寻求时机突破,当年他们能平了无垢宫,如今更是不在话下。而当年云泽彻底衰败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这四道气脉未封,只要他如今封了四个气脉,也许云泽灵力枯竭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呢?傅长陵思索着,也没有迟疑,将江夜白给他的封印卷轴取了出来,而后盘腿而坐,聚灵塔开始盘旋在他周遭,吸取着周边所有的灵气。封印卷轴铺在他面前,他闭上眼睛,用神识观察周边,便明确看见灵气的走向一路往化血池下涌去。这形态与之前几个气脉并无不同,傅长陵顺着灵气走向往下,便清晰看见一个漩涡。这漩涡没有任何屏障,傅长陵神识过去之时,它便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仿佛要将傅长陵整个神魂都吸食过去!第四个气脉也是开了的!傅长陵皱起眉头,他又在周边继续往下探索。灵气进入气脉之后,还有一部分在往外溢出,他们溢出得很有规律,傅长陵寻着三个固定方向过去,随后便发现,这四个方向分别就是金光寺、万骨崖、太平镇。傅长陵收回神识,慢慢张开眼睛。这样千里的探视,哪怕是用神识,也极其耗费心神,好在傅长陵神识本就是渡劫后期,离天道一步之遥,这对他而言,倒也不算什么。聚灵塔在他边上慢慢旋转,他面前的封印卷轴吸收了灵气后散发着名门正派中精纯的修为。那灵力与秦衍相似,傅长陵不由得将目光挪到了卷轴之上。太平镇的气脉已经开了,这里的气脉也开了,而且这里的气脉,远比太平镇要强得多。这封印之下,灵力往四个方向游走,也就证明着当年化血池的企图,或许不仅仅只是打开他脚下这个封印。傅长陵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管其他,想着先将此地封印,然后回去找秦衍,商议后再说。他想好之后,便将灵气运转周身,而后开始将自己的灵力灌入江夜白的封印卷轴之中。如今以他一人之力试图封印两界链接的气脉,的确有些吃力,而有江夜白渡劫修为的封印卷轴加持,便会轻松很多,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在使用江夜白的卷轴的原因。这一次的气脉经过多年灵力滋养,通道早已被拓宽,想要封印,远比之前三个要困难,于是他全身心投入在吸取灵力之上,一点一点用神识和灵力拓宽了卷轴上的纹路。傅长陵这一折腾,便到了深夜。秦衍一个人坐在问月宫里,他收拾着江夜白的遗物。那天大战,问月宫已经毁得七七八八,秦衍复原了问月宫后,将被砸坏的东西拿出来,一一修理好。等修理好了,他便取了江夜白的宫主礼服。这礼服他只见江夜白穿过一次,八岁那年,江夜白拉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鸿蒙天宫高处,他侧过头仰头看他时,江夜白穿得就是这件衣服。银色华衣,边角绣山川日月,羽冠点玉,两侧玉面绘龙凤争珠。那时候江夜白还很年少,他第一次在秦衍面前露出那么严肃的模样,他拉着他拾阶向上,微微仰着下巴,仿佛见惯了这千万人仰望簇拥的场合,走到一半,江夜白回头问他:“晏明,你累不累?”秦衍知道这种时候他不能给江夜白惹麻烦,于是他摇头,稚声回答:“不累。”等他们站在高处,俯瞰山河,在所有人拜呼浪潮声中,江夜白却蹲下来,悄悄同他说了一句:“晏明你看,这就是为师给你打下的江山!”想到这一点,秦衍忍不住笑起来。“师父,”秦衍抬手抚上那件衣衫,温和开口,“明日仙盟成立大典,仙家云集,我也要成为仙盟盟主了。此后,云泽大约会有很长时间的战乱,他们不知道有多漫长,可我知道。”“但师父,我不害怕。”“我会为你报仇,”秦衍冷静出声,“我会找出杀你的凶手,你别担心。”秦衍笑起来:“我会守住你打下来的江山。”秦衍说着,将头轻轻靠在衣衫上:“也请你保佑,傅长陵平安归来。”“你不要生气,他其实是很好的人,你多了解他,你也会喜欢他。”“师父……”秦衍闭上眼睛,便就是在这时候,冷风从周边轻轻吹来,这冷风带着阴气,和平常不同,秦衍猛地睁眼,下意识抽剑,护在周身,厉喝出声:“谁?!”风变得温柔起来,轻轻拂过秦衍的面容,秦衍就看见眼前有金色的粉粒旋转而下,在他面前缓慢凝聚成一个人。那人身体散发着微光,仿佛是透明的一般,秦衍愣愣看着对面,就看见对方伸出手,朝他招了招手:“晏明。”“师……师父……”秦衍看着面前的人,觉得不可思议,不过片刻,他猛地惊醒,抬剑指着对面的人,冷静道:“我师父死了,你不是他。”“晏明,如果我没死,”江夜白静静注视着他,“你愿意跟我走吗?”“你什么意思?”秦衍皱起眉头,“什么叫没死?”秦衍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颤抖起来,竟然觉得有些害怕。他想起前一世看着江夜白消失在眼前,这一世再一次看着江夜白消失在身前,他捏紧了剑,低哑了声:“你是说谁,没死?”“晏明,”江夜白苦笑起来,“你愿意为了我,毁了云泽吗?”“你是谁?!”秦衍大喝,江夜白神色平静,他注视着秦衍,抬起手来,并指成剑,轻抵在胸前。这是业狱魔修特有的礼仪,当年无垢宫中,秦衍看见过无数魔修站在灵浩魔尊像前,做着这个姿势,而高台之上的石像,一手提剑,一手并指成剑,指尖轻点胸前。那石像的模样和眼前人渐渐重合。“吾名灵浩,”清冷的语调中似乎没有半分凡人悲喜,毫无波澜,“云泽之名,江夜白。”闪电在远处轰然炸开,雷声瓮隆,傅长陵用灵力将江夜白给的卷轴拓宽到了极限,他头上冷汗涔涔,可他还是费力将卷轴一点一点往下压下去。无形的阻力疯狂对抗着他,他手上因为灵力的过于施展,皮肤裂开,血珠在空中凝结飞出,周边灵力护住血珠,仿佛是将这些血珠当做珍宝一般,轻飘飘落到化血池的纹路之上。血珠落下的刹那,傅长陵明显就感觉到阻挡他的力道一泄,而后他又将封印往下推了一推,便就是在此刻,傅长陵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声:“不对。”“娘?”檀心早已与他认主,哪怕如今檀心在傅玉殊手中,他所看到的东西,依旧能被檀心剑中的蔺尘神魂所看到。傅长陵听到蔺尘的话,他不敢泄力,此刻他若收手,那与他对抗着的力量立刻就会将他吞噬。蔺尘似乎是在观察,片刻后,她冷静道:“有蔺氏剑意在其中。”傅长陵听到这话,心中一惊,他咬了咬牙,只道:“娘,通知父亲,立刻带人到轮回桥附近化血池这里来。”蔺尘如今很难和傅玉殊直接沟通,她唯一能说话的人,只有与檀心剑剑魂相联的傅长陵。然而想了片刻后,她还是道:“好。”傅长陵得了蔺尘应答,他也不管其他,闭上眼睛,仔细辨认着与他对抗着的力道到底是什么。与他对抗着的力道看上去是来自于业狱,被魔气层层缠绕,可是傅长陵用神识仔细分辨之后,便从中察觉出了蔺尘所谓的蔺家剑意。不对,魔气是在外层的!傅长陵骤然意识到,与他对抗着的,根本不是业狱的力量,而是云泽的灵气,只是被人刻意用魔气缠绕,让人误以为是业狱的抵抗。如果抵抗着他封印的力量并非业狱,云泽设置在此处还能对抗他的,应该就是以前的封印,剑尊叶澜母亲本就是蔺家家主,他所用剑为其脊骨剑,此刻还在抵抗着傅长陵的蔺氏剑意,应该是当年叶澜的剑意。封印没破!而他手上的这个卷轴……傅长陵意识到这件事的那一刻,他迅速收手,然而当他产生这个意图时,无数手臂就从地上探了出来,死死抓住他的手掌。这场景似曾相识,就是璇玑密境之中,他被逼着开第一个封印时的景象!那些人将他的手直接按到卷轴之上,卷轴上的纹路绽出金光,猛地贯穿了傅长陵的手掌。傅长陵灵气打开,白骨剑横扫而出,一剑一剑砍断那些抓住他手的手臂。然而那些手臂仿佛是砍不完一般,一批砍完还有一批,前仆后继绵绵不绝,他们拽着傅长陵的手,让他的血滴落到卷轴上。这时候,傅长陵便看见卷轴上的纹路动了。那纹路缓慢扭转,拆分,然后和化血池的纹路缓缓对齐。一瞬之间,傅长陵脑海中猛地闪过他来时界碑上“葬仙城”三个字哪里来的熟悉感了。是这卷轴!葬仙城三个字的用笔,与江夜白给他的卷轴上的笔画,虽然拆分开,虽然一个是写着古字,一个画着阵法,可阵法本身就是一种字符,行笔的痕迹再如何隐藏,也会在不经意之间显现。江夜白……傅长陵血滴在卷轴上,他看着卷轴上的字一个个扭转,与化血池的阵法结合。傅长陵头上的汗和血在地上混杂,他脑海里想起许多事。他想起秦衍每一次同他提江夜白,每一次和他说师父的模样。想起上一世秦衍因为江夜白之死被仙界之人追杀,被迫堕魔叛道,想起他愧疚一生,直到最后生无可恋,无师无友,无牵无挂。如果江夜白是业狱的人……傅长陵心骤然疼起来,他满脑子都是秦衍。如果江夜白是业狱的人,那么秦衍……该多难过啊。他因江夜白的死堕入尘埃,因江夜白的死一生难免,今生费尽心机,都是想要让江夜白好好活着。江夜白死了也就罢了,那不过是伤心,可若江夜白没有死,那当年秦衍堕魔一事,怕就是他一手策划。他的师父,他的亲人,他一生最尊敬、最重要的人,却将他当做一颗棋子。他要杀了他。傅长陵大口大口喘息起来,他眼看着眼前两个阵法即将合上,聚灵塔开始疯狂震动,傅长陵心中愤恨膨胀开去。他要回去,要立刻去见秦衍。江夜白肯定还没死,他一定会去再找秦衍。他要马上回去,然后杀了他。两世恩怨血仇,他一定要杀了他!第一百一十章 傻孩子,忘了吧“灵……浩?”秦衍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灵浩魔尊?”江夜白听到他说出这个称呼, 面上露出诧异神色:“你记得?”“不可能, ”秦衍摇着头, 用剑指着江夜白, “你骗我, 我师父死了, 你想乱我心知,你骗我!”“我是不是骗你,”江夜白神色平静,眼里带了几分怜悯, “你自己不知道吗?”“我不想将你扯进来的, ”江夜白低头一笑, 他走到桌边坐下,一抬手, 一壶酒就从边上飞了过来,落在他面前,自己悬空倒满了一杯酒。江夜白看着酒涓涓流入酒杯, 缓慢道,“按照我的原计划, 本来应该是我死之后, 你被指认为凶手, 仙界不容于你,你为了给我报仇成为魔修,杀了玉琼这批绊脚石。之后我平云泽, 你在我庇护下,就可以平安无忧。”江夜白面无表情说着这些,轻抿了一口清酒。秦衍听着这话,整个人有些懵了。一瞬之间,上一世的一切串联起来,他回去看到江夜白身死,他被玉琼真君带人围攻,他以为杀害江夜白的人是玉琼真君这些人,所以后来一直想着为江夜白报仇,他堕魔叛道,后来又答应他人当了卧底,成为魔修。那当年让他成为卧底的人是江夜白吗?不,不可能,不然对方就不会在江夜白开业狱大门时,如约将消息告诉傅长陵,让傅长陵攻上无垢宫,彻底破坏了江夜白的计划。“所以,”秦衍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盯着江夜白,“你的死是假的,只是为了逼着我成为魔修的圈套?”江夜白没说话,他静静喝着酒,秦衍捏紧了剑:“那你如今来做什么?”“你没成魔修,还组织仙盟,成为仙盟盟主。”江夜白抬眼看他:“晏明,你不可以这样。”“为什么不可以?”秦衍盯着江夜白:“你是业狱派来的人,你们要毁了云泽,难道我不当阻止吗?!”“我是业狱来的人,”江夜白静静注视着秦衍,“你不是么?”秦衍不敢说话,如果是以前,他大约会觉得荒谬,他会直接叱责他,骂他是想扰乱自己的心智。可这一刻,他脑海里却是傅长陵的话。“我得知了一件往事,十五年前,化血池内,其实有一个孩子跌了进去,他天灵根,命为秦衍。”“师兄,你真的是从凡间来的吗?”秦衍的手微微发抖,江夜白握着杯子,神色平静:“傅长陵去了轮回桥,进了化血池,他的见闻,没告诉你吗?”“所以,你的意思是,”秦衍不敢问,却不得不问,“我和你一样,也是业狱来的人?”江夜白没说话,他仰望着远处雷霆轰然而下的远处:“三千年前,仙魔大战,战到最后时,天崩地裂,我自知无力护住我的臣民,便与叶澜商议,将天地一分为二,我主业狱,他主云泽,而后我自此沉睡,再不过问两界之事。”“叶澜答应,但他要求,业狱要还债云泽两百年,于是修了四条气脉通道,云泽向业狱借用灵气,以修复自身。两百年后,叶澜会关闭这四条气脉通道,然后两界分而治之,再无瓜葛。”江夜白说这些,从未写在云泽仙史上。秦衍也是第一次听闻,他皱起眉头:“后来呢?”“然后我沉睡过去,有一天,等我再次醒来时,发现已经是三千年过去了。三千年过去,”江夜白低笑开口,“我已经经历了一个轮回,而叶澜也早已逝世,可当年留下的四条气脉通道,却并没有关闭。”江夜白冷了眼:“整整三千年,云泽一直以吸食业狱灵气为生,云泽以一界吞噬两界灵气,草木繁盛,人才辈出,乃修真盛世。而业狱,”江夜白克制着语调,“你知道你我来之前,业狱是什么模样吗?那里荒野千里,草木不生,日无落时,雨如天罚。你小时候同我说,你说凡间赤地千里,凡人易子相食,人一辈子,也未必能吃一个馒头。”“那不是凡间,”江夜白声音带了哑意,“那就是业狱。”秦衍睁大了眼,江夜白低下头,喝了一杯酒,似乎有些痛苦:“一开始,云泽灵气充足,很少从业狱掠夺灵气,我在沉睡之前,让业狱改变了修炼的功法,于是业狱也曾经繁盛过,也曾经有过太平日子,修道的好好修道,不想修道的,比如你母亲,当一个凡人,也没什么不好。”“后来云泽灵气日益稀薄,从业狱掠夺的灵气越来越多。大旱、洪涝、草木难生,业狱活下来变成越来越艰难的事情,然后我听到他们呼唤我,我醒了过来,醒过来后,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叶澜骗了我。”江夜白捏起拳头,“云泽这些无耻之徒,他们没有遵守约定,他们没有关闭当年四条气脉通道,他们骗了我们!我发誓我要回来,我要毁了云泽,让他们付出代价!可我刚刚苏醒,能力不足,而业狱,已经等不了我了。于是我们想尽办法,想要从这四个气脉中寻找一个突破口,我们努力了两年,终于有一天,我感知到云泽有一个人,她在召唤我。”“是越思南?”秦衍明白过来。江夜白点头:“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召唤什么,可我感知到她对云泽的恨,于是我从结界给她传信,与她达成了共识,我将我的功法交给她,助她快速突破。她有一颗化神期剑修的金丹,又有我的功法,四年后,她便按照我的要求,在问剑城建起了化血池。”“我们用数千修士为祭,暂时打通了云泽和业狱的通道。但叶澜的封印,非他本人不能开,所以其实当时能够通过这个气脉封印的人只有两种,第一是足够强的人,第二是运气足够好的人。于是我们分成两队人,一队是我和业狱几位大能,在越思南这边阵法的帮助下,以身破界,来到云泽,而其他修为低下之人,则渡过触之蚀骨的蚀骨河到气脉封印附近,然后直接将灵体投入气脉之中。他们的灵体若是运气好,就能通过气脉封印,到达云泽之后,就可以试图夺取云泽修士的身体。”江夜白说着,秦衍脑海中就有了具体的画面。他恍惚想起来,年少记忆中,从人间来到云泽,他母亲抱着他,坐在船上,穿过广阔的大海,然后遇到巨大的风浪。船被打翻开去,一个个人消失在大海之中,他母亲一直举着他,将他放在甲板之上。这些记忆随着江夜白的话语,变得慢慢明晰,那原本碧蓝的大海化成一片血水,一个个修士落入血水之中,立刻发出痛苦的惨叫声。可没有人放弃,每一个落下去的人,再痛苦,再绝望,他们都会推着还在船上的人,奋力往前。直到最后一根骨头都被吞噬,尸骨无存。秦衍的心颤抖起来。他感觉有什么在他记忆中翻滚,他仿佛想起来,自己趴在船板上,他母亲奋力推着他,大喊着告诉他:“过去,晏明,过去!”那是业狱唯一的希望。在经历灵气枯竭,干旱洪涝,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死去之后,这用无数生灵性命开辟的道路,是业狱唯一的希望。而那一艘艘小船,一个个船板所承载的,是这一界之人,厚重又绝望的期盼。“随着我来到云泽的修士,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他们都在突破结界的过程里……”江夜白停住语调,他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他克制着情绪,让自己尽量冷静,他看着窗外,语调平缓:“我过来之后,我以为只有一个人,结果没想到,你过来了。”江夜白转过头,看向秦衍,他笑起来:“你运气真的很好,那么多都没了,他们穿过叶澜的封印之后,十分虚弱,根本没办法夺舍。只有你,你那时候才四岁,你被你的母亲、还有业狱里的其他人,一个又一个抗在肩上,送到了气脉结界前。每一个人都帮你一把,都护了你一下,最后,恰巧有一个孩子的身体本身就没有神魂,他与你年纪相仿,你进入他身体几乎毫无障碍,于是你成了他。”“是秦衍,”秦衍颤抖着声,“对吗?”“对。”江夜白声音平和,“他本就没有神魂,所以你这一番夺舍,于天道谱上,根本没有因果,你可以修习最正统的法术,不必遭受天责。”“其实那时候,我就该带你四处逃亡。可是当时越思南被修士围剿,我自己刚到云泽,也自顾不暇,于是我在你身上留下了护身印记,然后让越思南安排你先逃。”“你还太小,我怕你暴露业狱,于是我封印了你的记忆,越思南让她的高阶傀儡关小娘护送你离开,而我与越思南大战修士,将他们屠尽在问剑城外,越思南与我分道逃开,她重伤闭关,而我灵力消耗殆尽,神识受损,等醒过来的时候,我自己也把过去忘了。”“我醒过来后,唯一探索过去的线索,只有你身上的护身印记,于是我去找到了你,收你为徒。那时候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冥冥中有什么声音,让我一定要站到云泽顶端去。所以我带着你,剑挑百宗,想看看云泽水深水浅,而后同剑宗结盟,由他们扶持,成为鸿蒙天宫宫主。”“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秦衍已经不敢深想任何事情,他控制着自己的语调,只是机械性想理清当年的事情。江夜白闭着眼睛,缓慢道:“你十二岁那年,我去东海,平妖族一战。”“我遇到了越思南,我便想起了一切了。”“从那时候,你就在筹划毁掉云泽?”秦衍声音低哑,江夜白看着外面的星空,他感觉天要亮了。其实他很爱这样的山河。他喜欢云泽的风,喜欢云泽的太阳,喜欢云泽的百姓,喜欢这世间生机勃勃的模样。他什么都不记得时候,他感觉这世上的一切都充满欢喜,他深爱这个世间,可当他记起一切,他看到的每一份美好,都会对映着业狱的淋漓鲜血。可云泽这些普通人,又做错什么了呢?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努力的生活,在他剑挑百宗累了时,他带着秦衍坐在茶馆门口,会有老者给他们递一碗水。在他背着秦衍走在街上,秦衍盯着拨浪鼓不肯走,他又没钱买时,小摊贩会送秦衍一个拨浪鼓,笑着说:“好俊的小哥儿,这拨浪鼓就送你这孩子了。”多好的人间啊。可业狱又做错什么了呢?说好赎罪两百年,可两百年后,就是漫长无际的三千年。三千年,当年人早已轮回作古,而生于业狱的人,却还在无尽的生命中,品尝着永不终止的恶果。直到最后走到绝境,连活下来,就成了奢望。于是他从此陷入痛苦之中。“我不希望你记起一切,”江夜白声音平静,“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你还是个孩子,不该牵扯进这些来的。你就该堕魔,成为魔修,以你性子,你成了魔修,也只是会躲起来,除了害我的人,你不会杀云泽的人,你只要躲起来,闭上眼睛,闭关个几十年,再醒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可你偏不。”江夜白转头看他:“你偏生要牵连进来,傅长陵让你当这个仙盟盟主,我没有办法。”江夜白说着,站起身来,他一步一步走向秦衍,他低头看他:“晏明,你的命,是业狱人给的。”秦衍茫然听着江夜白的话,江夜白用额头抵住秦衍的额头,声音里仿佛是带了蛊惑一般,温柔说着这世上最残忍的话语:“你的一切,都是业狱的人,用命铺就而来。你当年,是踩在业狱万民的尸骨上,一步一步走到云泽,你才得到了这么好的人生。”“你要背叛他们吗?”秦衍颤抖着唇,他说不出话来。“你要背叛我吗?”“是你背叛我!”秦衍猛地推开江夜白,抬剑指着他,狂风卷席而入,让秦衍广袖拍打到剑上:“若是如你所说,为何不早告诉我。”“若是如你所说,为何不早早同我说清楚!”秦衍大喝出声:“为何要假作你死了,让我痛苦一辈子,悔恨一辈子,愧疚一辈子!”“所以你现在开心吗?”江夜白盯着他的剑:“你高兴吗?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我早一点说,难道你就不这么痛苦了?”“我可以一辈子不说的。”江夜白提高了声音:“是你在逼我,是你们所有人在逼我!”“我让你学无情道,你以为是为什么?”江夜白往前一步,秦衍就忍不住后退一步。“我就是希望你,无论是云泽还还是业狱,是我还是傅长陵,你都能舍下。两界之内,没有比你资质更好的人,你无情道大成之后,飞升上界,无论是云泽和业狱都你与你什么关系。”“我让你离开傅长陵,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我就是希望你能离他远点,这两界之事他脱不了干系,而我不想你卷入这场纷争。我希望你像一个云泽一样活着,什么都不要去承担。”“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承担!”秦衍大吼出声,“无论是你活着还是死了,江夜白都是我的师父。”“我的师父,他心系天下,”秦衍喉头哽咽,“他教导我,要怜悯苍生,要锄强扶弱,要改变云泽各自修行不顾黎民的风气,就算他死了,他也永远活在我心里。”秦衍抬起手,抓住自己胸口:“我在一日,我的剑,就要秉承师训,为他出剑一日。”“我活一生,便要秉承我师门教导,执剑一生。”“我没骗你。”江夜白说得平静:“只是我的天下,我的苍生,不是云泽。”“那我怎么办?”秦衍盯着江夜白,哽咽出声,“我该怎么办!”“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江夜白站在原地,“你该怎么办,你自己选。”“云泽或者业狱,你总得选一个。”秦衍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的青年。他很瘦,整个人仿佛是只剩下骨架一般,撑住一身蓝色道袍,清俊的面容看上去十分平静,看着秦衍的目光里,有着温柔的怜悯。他似乎是知道这种痛苦,于是这份怜悯里,便多了几分自哀。秦衍握紧了剑,江夜白朝他走过来,在他伸出手那一刻,秦衍骤然出剑,一剑贯穿了他的身体。江夜白并不意外,他的身体朝着秦衍的剑走去,他张开双手,温柔将秦衍抱在怀里。“对不起……”秦衍眼泪掉落下来,他整个人颤抖着,“我陪你。”“师父,”秦衍闭上眼睛,等待着江夜白的剑,“杀了我吧。”他没有办法对云泽挥剑相向,也没有办法在知道业狱的来历后还背叛这个用无数生命送着他来到修真盛世的世界。他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像当年一样,拖着江夜白一起离开。而剩下的一切,傅长陵会来解决。在这个名字窜过心头时,他内心尖锐疼痛起来。江夜白感受着秦衍的剑,他叹了口气,抬手轻柔放在秦衍头部两侧。“傻孩子,忘了吧。”说着,他用神识轻而易举探入秦衍的神魂之中。秦衍心绪早就乱了,江夜白本就高他一个大境界,如今又彻底摧毁了秦衍的心境,此刻侵入他的识海,又如进入一个稚儿那么简单。一瞬之间,秦衍感觉有什么升腾而起,他眼前是满眼的血水,一只只雪白的手臂推送着一条条小船,驶向未知的彼岸。是江夜白拉着他,一步一步拾阶而上,俯瞰那秀丽山河。是大旱千里,他母亲抱着他,踉跄前行。他环住母亲的脖子,稚嫩开口:“母亲,我们去哪里?”“去云泽。晏明,”女人的声音在风里仿佛是被撕裂开一般干哑,“阿娘一定让你活着。”与此同时,有什么在他脑海里快速消失。冰天雪地里,有一个人握着他的剑静静跟在他身后;璇玑密境阵法前,有一个人曾舍弃金丹护着他,同他说“你会活着”;君子台论剑,有一个人曾用清骨扇一扇逼退修士,笑眯眯问一句“阁下可认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