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尔岚看着他想说话，杭野却先他一步开口了：“小白，这事你别再管了，我有我的想法。你不要接水么？快去吧，不然一会儿上课了。”喻尔岚仔细看着杭野的神情三秒，转身离开。既然杭野不让他管，他就不管了。喻尔岚心里有数。他和杭野之间，毕竟还是有太多未能明说的东西。就像两个人在浓雾里跌跌撞撞，偶然间的一些触碰，并不能驱散这雾本身。可是，即使他只能那样，站在雾里，不知和杭野隔着多远，什么也分辨不清----他也愿意相信杭野所说的一切。* * *过了几天，又回家过了一个周日，就到了正式开学的那个周一了。高一高二的学生在周五就报道注册了，被通知了周一正常升国旗，禁止迟到。但没有人知道这次升旗仪式上，还有一幕“重头戏”。正常的升完旗和校长讲话后，本来应该是学生发言环节，教导主任胡落鸿却上了台。他对着麦克风严肃道：“下面通知一个事。高三国际班的杭野同学，在上周与校外人员发生肢体冲突，造成严重后果和恶劣影响。学校针对他的这一行为，对他进行了严肃教育，并全校通报批评。杭野同学也进行了认真反思，下面让他来谈谈自己的反思心得。”他说完，望着从台下慢步踱上来的杭野，把麦克风推到一边，拧着眉轻声叮嘱杭野：“你小子，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杭野望着他笑了笑，看上去竟然意外有点讨好的模样：“放心，老师，我这几天真的有认真反思，您就请好吧！”胡落鸿心里七上八下，却又只能看着杭野慢悠悠晃到台前，拉过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全十七中的人，本来在升旗仪式上有发呆的，有闲聊的，有跑神的，这会儿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台上。杭野这人，全十七中谁能不知道啊？高一新生们一入校，最先接受的就是军训，和杭野大佬的光荣事迹科普。所以前后几届的学生都知道，杭野，脾气爆，打架狠，不要命，不能惹。然而这个煞神，今天站在这个讲台上，难得地穿着校服，看模样很是正式。莫非他真的转了性要跟学校老师服软？台下站着的学生中间瞬间涌起一阵“嗡嗡嗡”，大家讨论得过于热情，连队伍中的各班班主任都快镇不住了。杭野就在这个时候，慢条斯理地开了腔：“老师们，同学们，我是杭野。今天我站在这里，是来认错的。”台下一片哗然。杭野无视台下的反应，继续道：“我错就错在一点上：我没有更早的阻止那个小混混欺负我们同学，让我们同学作为受害者，一再受到迫害和威胁。”台下的喧嚣躁动得像是炸开了，有些老师在大声嘶吼，却并没有什么作用。而杭野就在这种躁动中，忽然转了转视线。他的目光投向讲台左侧的国际班队列。喻尔岚就站在最前排，定定地看着杭野，眼神里压着一抹光芒。距离太远，他和杭野其实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好像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的那抹光华。然后杭野开口了。可是这个时候，喻尔岚看见了胡落鸿气急败坏地下了台，扯掉了麦克风的电源。杭野说了什么，喻尔岚离太远了，听不见。他听见人潮里各种躁动，大家纷纷询问着周围人有没有听清杭野在说什么。很快，从讲台最前方的那些学生那里，杭野的话被学生们很自觉地扩散开，带着种种议论和惊叹：“杭野说，他要向他同学道歉。抱歉没有更早遇到他，让他受了太多委屈。”“哎？杭野说的是谁啊？”“不知道啊？是男生女生啊？有人知道么？”“谁知道啊，我都不知道发生这事了……”“杭野又说话了！说保证没有下一次了！他相信这一次就足够教训那小子了！如果那个小混混还敢来找麻烦，他就保证下次会更狠地教他做人！”“牛啤！”“我感觉那个人肯定很惨……怪不得绝凶虎让杭野当着全校的面做检讨。”“被杭野保护的那个人肯定很幸福啊！有这种人罩着在哪都能横着走啊！”“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对女朋友啊？杭野谈恋爱了？”……喻尔岚沉默地听着身边的纷乱声音，定定地看着讲台上的杭野。他感觉周围其实很安静，自己好像真的能听见杭野在说：“对不起，没有更早遇到你，让你受委屈了。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第13章 （13）讲台上的杭野眼神冷淡地扫着台下一浪一浪喧嚣的人群。他预料到了胡落鸿会因为他这嚣张的发言气到跳脚，但没想到这家伙把麦克风的电源给拔了。这样也不知道喻尔岚听见他那句话没……虽然看着大家议论纷纷，好像他的话应该被传到喻尔岚那里了。但是他亲口说的话，要经过一堆人的嘴里，才能送到喻尔岚耳边，这意义完全不同了嘛。杭野咂了咂嘴，懒散地把话筒往旁边一推，转身要下台。胡落鸿站在台下，气得脸都涨红一片。杭野低了头端详了一下胡落鸿的神情，笑着开口：“老胡，消消气，这事故谁也没料到不是？”说着他挺严肃地扭头对其他老师道：“谁管设备的？这责任你们得担起来啊！怎么能在这种重要场合，话筒说消音就消音呢？”胡落鸿抬脚对着杭野狠狠踹了来。这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当然有老师死死按着胡落鸿的肩膀拉架，所以他也只能踹一踹杭野身边的空气罢了。杭野灵巧地从讲台上翻了下来，冲胡落鸿道：“老胡，检讨我也做了，错我也认了。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胡落鸿正努力平心静气呢，被杭野这一番“不要脸”的话又给气噎着了，咳成一片，话也说不出来。旁边的老师围上去在胡落鸿背上一通猛拍，有人匆忙冲杭野摆手：“回去吧回去吧。”杭野勾着笑，欠了欠身子当给老师们鞠躬了，拖着步子慢慢往国际班走。已经有老师站到讲台上组织纪律了，通知着诸如“今天开始课间操时段进行冬季长跑”之类的杂事。然而当然没人搭理他，大家的眼睛都追着杭野这个焦点呢。杭野慢慢走这一路，就看着一列一列的队伍，整齐地跟着他的步调行注目礼，头摆得像是军训阅兵一样。杭野差点都举手来句“同学们好！同学们辛苦了！”他还真扭头跟一些同学摆了摆手，就看见有几个女孩脸都涨红了，兴奋地瞪大眼睛盯着他，眼神里迸出的光跟探照灯一样。杭野冲她们笑了笑，听见女孩子中间爆发一阵惊呼。杭野把视线移开，看向那一边的国际班。站在一排的喻尔岚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杭野瞬间没什么心情和其他人互动了。他扯了扯校服领口，有点焦躁。说不清为什么，离国际班越近，他这个心就越静不下来，“咚咚咚”擂鼓。等他终于走到喻尔岚面前，杭野觉得自己嗓子特别涩。他清了清嗓子，听见声音的喻尔岚望了过来。他眼神始终是淡淡的，那眸子特别好看，像是藏在深山里的一汪清潭。就是这潭水可能有点寒，总是透着丝丝的凉。杭野干咳了两声，笑道：“怎么样？”喻尔岚没说话。焦凌从队伍里扑了出来，一把勾住自己野哥的脖子，兴奋道：“老大你太帅了！我第一次发现穿校服这么帅！真的，全校上千人，只有你穿出格调，穿出气场！”杭野用肩肘把他顶开：“别尬吹了。”他瞄了眼喻尔岚，看他还是没什么表情，杭野说不出为什么有点失望。他往喻尔岚身边贴了贴，试探：“小白，你听见我后面的话了么？”“听见了。”喻尔岚道，语气无波无澜，很清冷，“周围人都是你的传声筒。”杭野咳了两声，等着听喻尔岚对自己发言的评价。喻尔岚顿了顿，扭头挺认真地看着杭野，叫他名字：“杭野。”杭野不自觉把腰杆挺得更加笔直了些，学着喻尔岚那副模样，端着：“怎么了？”喻尔岚道：“该走了，你不动大家都没法走。”杭野愣了一下，扭头看见周围的班级都列队离开操场了，他们国际班拖拖拉拉站在原地，一个个探头探脑往这边看。杭野很没趣地错开一步，一招手：“走走走！”大部队开动，杭野有些颓地吊在后面。喻尔岚走得也慢，杭野盯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出了这一场轰轰烈烈的风头，挺无趣的。跟在他身边的宫豪看出他的样子，凑上来悄声跟他说：“野哥，刚刚你讲话的时候，喻尔岚本来不站在第一排的，特意走过去的。我看他一直认真盯着讲台那边听你讲话，眼睛都没挪开过。但你下来后，他一直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性格应该就这样，有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说。你看他在咱们班里除了和你，也不跟其他人说什么话，特别安静。”“是啊，每天都安安静静地低头写写写……怪像兔子的。”杭野忽然道，脸上泛出点笑意，“长得还白，小白兔没跑了。”焦凌在旁边接话：“这小白兔还得咱们野哥罩着，要不然他在咱们这个狼穴，早就被吃得骨头渣都没了。”宫豪抬手猛扯他袖子，暗示他闭嘴。焦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杭野挺亲热地搂住肩头，凑在他耳边，问他：“焦凌，你这话说的，怎么，你对这只小白兔有什么意思么？”焦凌很呆，很懵，但本能还在：“野哥你的小白兔，咱怎么可能有意思呢？”杭野满意地拍了拍他肩头，松开他，脸上带着笑快步去追前面的喻尔岚。焦凌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野哥这是怎么了？那一下压过来，我还以为他要揍我。”宫豪从他身边飘过，甩下一句：“你迟早要因为这只小白兔被野哥削一顿。”焦凌忿不过，追上去敲宫豪的后脑勺：“你胡说！野哥不是这种人！不会有了新兄弟就忘了咱们的！”他们这么拖拖拉拉进了班，也到了上课的时候。班里还是闹哄哄的，杭野特别注意了一下，发现喻尔岚果然很安静，坐在位置上拿着笔不知道在写什么。这小子确实就这样，杭野想。算了，他之前挺认真给杭野写了篇吹彩虹屁的“检讨书”，杭野就当喻尔岚已经表过态了。他大大咧咧在喻尔岚身边坐了下来，摸出手机。上课从不说话的喻尔岚，突然就开口了：“杭野，你今天的话我听到了。”“你反射弧够长的。”杭野扭头看他，笑。喻尔岚目视前方，不看他，声音很低，几近耳语：“因为我一直在想，却怎么也想不好该对你怎么说……我心里很乱。”杭野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倾身贴了过去，嘟囔着：“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呗，学学焦凌，那小子从来都直爽得很，我就欣赏他这点。”喻尔岚低低应了一声，道：“嗯……有时候我很羡慕他。我从来没有过像你这样的朋友，可以无所顾忌地直来直去。”“这话说的，我不是你朋友吗？”杭野没忍住，抬手把喻尔岚的头发给揉乱，然后他握拳抵着脸，侧身欣赏自己给喻尔岚做的新造型。不错，看上去像是一只反抗无效被狂热的吸兔分子一通猛吸的小白兔。杭野心里很躁动。他想上手捏喻尔岚的耳垂。手感应该很好。喻尔岚在这个时候忽然转过头，挺认真地看进杭野眼里，看得杭野心口猛地一跳。然后喻尔岚很轻但很郑重地说：“是。你是我最重要的……那个朋友。”作者有话要说：喻小白：重点不是“最重要的”，重点是“那个”，“the”，你明白么？……算了，作业拿出来我给你讲语法！换了一个很亮眼的封面，非常欣赏美工大大做的那一串小草，哈哈哈～感谢小天使的收藏、评论和阅读，比心心～再坚持三天就是五一小长假了，磕点小甜饼蓄电，加油！第14章 （14）喻尔岚把“朋友”看得很重。在六中的时候，他学习好，很多人追在他身后要和他当朋友。他们遇到不会题要缠着喻尔岚问，每次考试怂恿他去找老师刺探情报，和别人争论什么学习相关的问题时，必定用“喻尔岚说了”开头。这些朋友挺好的，就是喻尔岚被六中开除后，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喻尔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是他太孤僻了，不喜欢与人交心，所以别人也不和他交心，正常。但杭野完全不同。在喻尔岚还习惯性地在自己身边竖立起透明的人际围墙时，杭野就像阳光一样，照射进他的心里。即使那围墙依然那么高，也阻挡不了杭野的那种炽烈。喻尔岚不知道怎么来表达这种被人温暖着的感受。他想了好久，他想，杭野就是他的朋友了。最重要的，那一个。但说出来的时候，喻尔岚忽然发现自己是忐忑的。心脏忽然间开始强烈的悸动，眼神在闪，连语气都带着轻轻地颤音。也不知杭野听了会是什么想法……喻尔岚定定地看着杭野。然后他看到杭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抬手用力拍了拍喻尔岚的肩，道：“你能这么想就行了！”他转过头，没再看喻尔岚，语气忽然也郑重起来。他说：“既然这样，小白，你对我就不用有所顾忌。你在我面前，可以是最自然的那个你……”他说着，扭头看着喻尔岚，笑得神采飞扬：“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好吗？”喻尔岚垂下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这就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