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就算灵脉出了问题,你也是凤麟宗的弟子,到时他们若要把你赶出去,师叔会护着你的。你是个苦命的,小小年纪,就遭此劫难,师叔不护你护谁?”宋迎拱手道:“多谢师叔,这份恩情,弟子永远铭记在心。”只是万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难与命争衡,有些事命中注定,强求不来,宋迎深知这一点,所以也看得开,只能说缘分尽时拦不住,也许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他和凤麟宗的缘分都止步于此了。明正堂。“此子无视宗规,于火海中搭救魔修谢朝辞,按照规定,应当逐出宗门!”方应觉道:“宋敬之救谢朝辞一事,有何人证物证?裘长老不过凭着一封匿名信就妄下论断,难道不冤枉人吗?”裘长老捏着胡须道:“物证虽无,人证却有,来,把他们几个带上来。”话落,门外进来三个少年,宋迎跪在堂中,发现这三人正是他刚重生那天奚落他的那几位。那几个少年里个子最高的道:“我能证明!那天吉光阁大火,宋迎与那魔修眉来眼去,方长老明明已经救到他,他却甩开长老,说要去找那魔修,于是奋不顾身冲进了火海,最后还是方长老耗尽灵力引海水灭火,才救了这大逆不道欺师叛祖的家伙!”“是,师兄说的没错,我也能证明!”“还有我!”方应觉:“既然裘长老有人证,我也只能拿出我的人证了。”方应觉朝堂外喊了一声:“都进来!”须臾,一群少年少女井井有条地进入殿中,打头的正是徐凤林沈承几个。作为宗主的亲儿子,徐凤林初生牛犊不怕虎,一马当先:“我能证明师兄是被人污蔑的!当日师兄明明被掉下来的横木所拦,被困火海不得出路,又恰巧谢朝辞也在阁内,才让人产生误会!你们三个说他救了谢朝辞,有什么证据,你们亲眼看到了?”那三人一噎,为首的刘深旋即反问:“那你说他没救谢朝辞,又有什么证据?”徐凤林仗势欺人起来:“姓刘的,你说师兄救了谢朝辞,可你们只有三个人,同行的弟子们这么多,我们可都看见师兄被困了,怎么偏偏你们三个颠倒黑白?裘长老,这三人根本就是公报私仇,先前他们在路上就对师兄百般欺辱,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师兄不堪侮辱,才跳江寻短见,好不容易捡回性命,这三人更是变本加厉!”沈承道:“没错!我们都看见过,他们经常欺负师兄!”其他人纷纷应和:“没错!”“卑鄙!落井下石!贼喊捉贼!”“不要脸!师兄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居然还敢在明正堂污蔑师兄!”“该被处置的是他们!”一时间殿中一片哗然,那三人见他们居然仗着人多睁眼说瞎话,一个个气得脸色发紫,说不出话来。最后,结果出乎宋迎预料。由于双方都没有证据,宋迎被从宽处理,罚跪宗祠半个月。而那三个勇敢作证的少年,也被惩戒司长老调查一通,结果查出他们平常就一直欺压师弟师妹们,被惩戒司记了处分,分配到外峰干活去了。凤麟宗宗祠。这里供奉着凤麟宗历代宗主、剑宗的灵位和画像,两侧灯烛长燃,昼夜不熄。宋迎在这里罚跪了五天了。这期间有专人定时送饭过来,除此之外,明堂的门一直是关着的。夜半,宋迎跪在灵前昏昏欲睡。这时,门轻微的响了一下。为了保持体力,他一天有四顿饭可以吃,晚上一顿夜宵,也是由人送过来。不过他早就和送饭的道童说好了,夜宵可以和晚饭一起送来,这样道童和厨子不用起夜,可以睡个安心觉。今夜,应该不会有人来才对。宋迎回头看去。门依旧关得严丝合缝,没有异常。可能起风了吧。结果再回头,眼前居然无声无息的多了个一身黑衣的人,宋迎差点魂飞天外,拍着胸脯道:“你吓死我了!”谢还面朝灵位,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依旧披着鹤氅,头戴紫金冠,注视着某个灵位,背影显得有些萧瑟。他看着灵牌沉默了半晌,才道:“被罚了?”宋迎道:“因为救你,被同门告发了。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谢还转身走到宋仙师的画像前,道:“途径此地,过来看看。”“宗祠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想念师祖,去主峰他的霁月府看就是了。”谢还嗤笑一声:“谁说我想念宋长留了?”“不想他你站在他画像前看什么?”“你想多了。”谢朝辞从厚重的大氅里伸出手,苍白的指节握住了画像下供奉的一把长剑,“我看的是它。”那是宋迎生前的贴身佩剑,风月。他死前遗书里交代,把这剑送给邓素。但邓素拿到此剑又把它归还给了凤麟宗,说这剑太贵重,又是剑宗的佩剑,他无功不受禄,理应物归宗门。所以风月至今无主,被供奉在这里已经十年,剑身安置在紫檀木的架子上,架子前则是一个剑匣,正是宋迎亲手做的那个。宋迎道:“你看它做什么?”谢还:“要找岁千秋算账,可我打不过他,所以打算借来一用。”“你这是偷……”谢还打断他:“是借。”“行行行,你说是就是。你刚才说你要找谁?”谢还已经把风月剑拿在手中转了转:“岁千秋。”“那个剑宗?”“嗯。”“为什么他是剑宗,剑宗嫡系传人不是只有你吗。师祖生前不也----”“能者居之,没什么好说的。”谢朝辞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蓦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有朝一日,我都会夺回来的。”“你的意思是,岁千秋也是嫡系传人?可是师祖生前不是只有你一个弟子吗?”谢朝辞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嗯?”“剑宗嫡系不是只有我,师尊也不是唯一的传人。”“啊?”谢朝辞不以为意地坐到毡子上,支起腿撑住手臂,回想道:“师尊师从上上任剑宗越灵真。”“对,越师祖怎么了?”谢还一笑:“越师祖还有个师弟,你知道吗。”“啊!”宋迎想起来了。他的师父越灵真的确是有个师弟的。历代剑宗收徒都是收一个,这一个之后,除非徒弟身亡或者堕魔,否则日后遇到再有天资的人,也不能再收,这是为了避免同门相争,自相残杀,而立下的一个千古规矩。若是有人收了两个或者以上,那么所有徒弟就会进行一场比试,赢的继承剑宗之位,输的要么被胜利者杀死,要么就由师父赐一杯毒酒。为了保持剑宗一脉的纯正,可以说是非常残忍了。古往今来,秉持古训,从未有剑宗收过两个徒弟,但是到了越灵真的师尊萧明辛这一代,他老人家不按规矩行事,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越灵真,一个是隔了两年又收的弟子李玉年。这两个徒弟相处得很好,亲如兄弟,虽然剑宗只能由其中一个继承,但两人从未因此而心生嫌隙。但选择的那天终于还是到来了,两个弟子进行了比试,最终越灵真胜出。李玉年是必须死的那一个。越灵真不忍杀害师弟,于是弃剑离去,把烂摊子丢给了师尊萧明辛。萧明辛对这两个徒弟都特别喜爱,也不忍心啊,于是他悄悄放走了李玉年,告诫他,此生不能再回剑宗,更不能再与师兄越灵真相见,然后对外宣称,小徒弟李玉年已经被他处死了。于是李玉年离开了师尊师兄,从此销声匿迹。这件事一直是越灵真心里一个解不开的心结,所以在收了宋迎为徒后,越灵真曾经在醉酒时跟他提过一二,不过也只是这么一提,宋迎自己都把这事儿忘了。今天经谢还一提点,才蓦地想起来。“你的意思是,岁千秋是李玉年的传人?”“不错。师尊死后剑宗无人继承,岁千秋原本遵从师尊李玉年的遗嘱避世不出,听闻剑宗一脉就要断绝,因此入世,继承了这个位子。”原来如此……可……宋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果然,他那个遗嘱还是太过分了,所以凤麟宗并未执行吧。谢还看他神色失落,不由得弹了一下宋迎的脑瓜,笑道:“不过岁千秋这剑宗当得也是败尽了这一脉的风气,我迟早会把这个名号夺过来的。”宋迎被他敲到痛处,眼泪花都出来了,道:“你讨厌他就讨厌他,打我做什么?”“我打你了吗?就那么轻轻一敲,你是琉璃做的吗?”“我是肉做的,但是我怕疼。”“多大的人了你还怕疼?”“我就是七老八十了也怕疼,你有意见?”“算了,不跟你这种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说话。”谢朝辞站起来,拂了拂衣服,“我去找他算账了,你好好在这里罚跪吧。”“不行!”宋迎叫住他,“我因你受罚,你得帮我个忙。”☆、雪中见谢还呵了一声:“这么不讲理。”宋迎道:“你就讲理了?”没想到当初在吉光阁说的话这小子还记得,谢还翻了个白眼:“那你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你为什么要找岁千秋?”“这还问?他烧了我吉光阁,我当然是去找他算账。”“那你带我一起。”“什么?”宋迎十分嫌弃:“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你带我一起。”谢还:“你找他干什么?他那人比我还不讲道理,你灵脉都那样了,去找死?”“你别管,给个话,你要不带我,我就喊人了,敢偷师祖的佩剑,找死的是你。”“……”没想到啊,他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欺负了。行,有种。谢还把人抓起来夹到胳膊底下,道:“那你别后悔,到了那儿老子可没工夫管你。”话落,人就如一阵黑风刮出了宗祠。宋迎倒是不怕被人发现他跑了,他在宗祠跪了五天,饭都是道童在外面从小窗口推进来的,闲杂人等不能入内,所以一时半会没人会发现他不见了。他这么死缠烂打臭不要脸地让谢还带他出去,就是想找岁千秋探讨一下灵脉的事。要知道,剑宗虽然以剑术称尊仙门,其他方面其实也多有涉猎,而且有些秘术只在嫡系相传,不为外人所知。一个人能成为剑宗,天资灵脉必不可少,脑子没一个是不好使的,学剑得心应手,其他也不在话下。岁千秋既然是李玉年的徒弟,又一直隐居世外,说不定可能会知道怎么救治他这副灵脉,宋迎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只是,他这身份还不够资格和岁千秋说这些,只能到时再坑谢还一把,让他出面了。出了凤麟宗,考虑到山多路远,他和宋迎的灵脉皆不能承受长时间御剑,所以谢朝辞雇了一辆灵驹马车,朝西北行去。西北方此时气候潮湿多雨,路走了不到一半,天气由夏日当空渐渐变成了淫雨霏霏。宋迎以前不常出远门,有点受不了这气候,那湿冷简直透到骨子里,偏偏又炎热,捂着出汗,不捂又凉凉的。夜色无边,车厢里一灯如豆,青烟缭绕,宋迎忍不住道:“谢还,有没有符咒能去湿?我身上好黏。”谢朝辞正在闭目打坐:“没有。受不了你现在就可以跳下去。”宋迎心中犯起嘀咕:谢还身体灵脉受损,体质虚寒,应该比我更怕这些才对。他把目光落在了谢朝辞的大氅上。谢还原本打坐打得好好的,忽然什么东西拱进了怀里,他猛的睁眼,看见宋迎正在往自己的大氅里钻,顿时大惊失色:“你干什么!”宋迎已经坐在了他腿上,把大氅密不漏风地裹了起来:“受不了啦,风湿都犯了,谢还,你的大氅真好用啊,我就说你怎么不怕冷呢。”谢朝辞只想一脚把他踹出去:“起来!”宋迎把他当成了人肉靠垫:“不。这氅子能隔绝寒湿,除非你借我一件。”“只有这一件,要穿你拿走。”“只有一件?海市那么多商户,你收那么多租金,怎么不多置办两件?”谢朝辞不想跟他解释了:“世间只有两件。一件那天在火海里丢了。”哦……这么说宋迎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可是徒弟怀里太暖和了,突然不想离开怎么办。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宋迎只觉腰间忽地一重,谢朝辞按住他的腰侧,温热的气息就从耳后吐了过来:“走不走?”“……”宋迎脊背一阵酥麻。“那就在这里别出去了。”“等等……”“晚了。”谢朝辞袖手一挥,灯影骤熄,黑暗笼罩,只剩下香炉里的烟缕缕弥漫。在这安神静心的淡香里,宋迎被谢还扑倒在毯子上,发簪跌落,青丝倒泻,谢朝辞半撑在他身上,发丝若有若无地在他脸上拂过,似春风柳絮,呼吸也慢慢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起伏。宋迎喉咙一干,低声道:“阁主大人,我认错。”“呵。”谢朝辞侧身翻过,拿来旁边的靠枕,丢到宋迎脸上,冷冷道:“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