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深点点头,眼中有不舍。沈清弦虽心软,但也不便久留,他低声道:“陛下,臣告退了。”他要走了,顾见深却忽然开口:“涟华哥哥。”这一声叫得沈清弦真想留下来好生照看他。可惜实在不行,他这身体虽有些资质,但也违抗不了一个国家的政权。只听顾见深又道:“谢谢你。”沈清弦也对他笑了笑:“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职责。”顾见深笑了笑,稚嫩的面庞上终于有了点儿七八岁孩童该有的烂漫。沈清弦心中一暖,竟觉得很是窝心。在上德峰上的年幼顾见深也是如此乖巧吗?他虽没见过,但想来上德峰主如此疼宠他,必是百般可爱懂事的。只不过……这样的顾见深,怎就犯下那等滔天罪恶呢?血洗上德峰,屠戮数十位同门师兄,这放到心域也是天大的恶行了。沈清弦敛了思绪,不再深想。如此又是数月,顾小深实在聪慧,沈清弦不由地对他越发喜爱。给他的书卷,三日他必熟记于心,倒背如流。虽对一些内容了解不深,但只要沈清弦略微点拨,他便极快领悟,甚至能说出些让人惊叹的言语。这大大激发了沈清弦的惜才之心。他那三个徒弟也是旷世罕见的天骄,但顾见深显然比他们还要优秀,没了记忆,但灵魂的光亮仍旧如此耀眼夺目。被困凡胎,很多道法难以领会,但此般悟性,实在让人惊叹。沈清弦教他教得越发用心,他也学得很是尽兴,两人一来二往,关系日渐亲昵。让沈清弦更加欣慰的是,虽然懂了这般多,但顾见深却不骄不躁,从不显露,很懂得隐忍。其实沈清弦有些大意了,他只觉得这是顾见深,又觉得他年幼稚嫩,便想好生护着他,却没想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为何如此能忍?虽说他给他的书卷都是精心筛选,由浅入深的内容,但一个总角幼儿,怎就有这样的心性来研读?更不要提他还懂得藏拙。别说是七八岁了,很多人只怕十七八岁了都没有这般城府和韧性。难道顾见深保留了记忆?还真不是。夏去秋来,霜落似雪。卫国有秋收祭,这是仅次于春节的盛大节日,不仅帝后要登山祈福,连百姓们也都要数日狂欢,以求收获之神怜悯,降下福报。登山祈福,登的是帝都之外的祥胜山。为此事朝上已经吵了几日,按照规定,应是帝后相携,结伴登山,以万全之福,代百姓祭神,求来年丰收。可如今圣上年幼,哪来的皇后?没有皇后又谈何万全?若是犯了神怒,岂不是要降下大祸!于是有人说道,不如让太后携圣上共同祈福……这下朝上吵得更凶了,纷纷大喊荒谬,夫妻同体才是万全,母子一起算什么?细想一下岂不是乱了伦常!之后又有人说那就只让太后代陛下祈福?毕竟陛下年幼,祭奠之礼繁复,他们怕出差错。听到这话,沈清弦不乐意了,他出列道:“先皇仙逝,太后正是节哀之时,又怎称万全?”一句话让帘后的孙氏大怒,狠狠瞪着沈清弦。沈清弦装作没看见,反正祈福之事,轮不到孙氏。一直以来,朝上闹得再凶,顾见深都是不插嘴的,他穿着金色龙袍,带着万珠明冠,坐在最尊贵的龙椅之上,却安静得像个金贵的摆设。可今日,他竟出言了:“朕年幼,实在担不起此等大任,可历年秋收祭都是国之大事,不可恍惚。”他清脆的带着些怯弱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让心疼之人心生怜悯,也让轻视之人备生不屑。只听他继续说道:“若是母后不能代行,可否让皇叔替朕祭天。”这话一出,整个大殿都安静了。沈清弦也眉心紧皱。顾见深说完这话,小脸已经一片苍白,瘦小的身躯竟似在颤抖。先皇有一同胞亲弟,受封理王,也是遗诏上名正言顺的摄政王。此时,理王卫琎出列,他拱手道:“能得陛下信任,臣甚是感动。”这竟是应下了。顾见深抬抬手,清脆的声音略微颤抖:“那就……有劳皇叔了。”殿上再没一人争吵,全都噤声不语。下朝后沈清弦很是忧心,可也不方便去寻他,只得先行回去。夜深。顾见深站在一片漆黑之中,看着远处母后寝宫里的灯火辉明。跟着他的宫人只以为是小皇帝思念母亲,却不成想站在此处的顾见深将那光明之处的腌脏阴私听得一清二楚。孙氏一声娇喘,推开缠上来的男人:“你这下可快活了?在万民前行帝王之事!”说话的正是顾见深的皇叔卫琎,他凑过来亲了孙氏一下:“怎的,吃醋了?”孙氏嗤笑道:“你且同那狐媚子去祭天吧!谁稀罕!”卫琎道:“我倒想与你一同,可这不合礼法。”听到这话,孙氏气道:“你若在意礼法,又干嘛睡在我这!”卫琎讨好她:“礼法虽重,可也及不上你。”孙氏听着受用,可心里还是不甘:“别说些甜言蜜语,你若当真看重我,就把狐媚子休了!”卫琎应她道:“休,一定休,只要你不生气便好。”说着便亲上来。孙氏冷哼一声:“我气又如何?你这没良心的。”嘴上这般说着,人却靠了上去,任他为所欲为。两人虽这般亲密,孙氏却心中有些不满:这卫琎竟瞒着她威胁小皇帝。卫琎却心道:这孙氏还算识相,知道哄着小皇帝让他祭天。满朝大臣也都以为顾见深在朝上那一番言论是受人哄骗威胁,可实际上……顾见深收回视线,走回宫中。凄冷月色下,站在极深夜色中的孩子,眸中哪有一丝天真烂漫。那白净耳垂上一点儿鲜红当真像极了猩红血月,代表着不详与灾难。第50章从小就能听到极远处的声音,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不好。因为有些事,听不到反而是幸运, 尤其是生在皇宫中。顾见深从很小就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他的父亲说他不详,他的母亲厌弃他,身为这座宫殿的“小主人”, 他受尽冷落,尝尽耻辱与苦涩。没有人爱他, 没有人需要他,没有人真心待他。可是他想活下去。如何才能活下去?安静地听,冷静地看, 镇静地思考。父亲死了, 他成为了九五之尊, 可还是身处囹圄。母亲、皇叔、朝臣……都是冰冷的铁棍,竖在他面前,逼迫他屈服。凭什么?这些人凭什么让他屈服!他要打破这个牢笼, 他要看看外面的天空。不……他要掌控它, 明亮也好, 漆黑也罢, 他不允许他头顶再有任何禁锢!小小的手掌攥拳, 稚嫩的肌肤渗出猩红的血渍, 像红月落下的泪。沈清弦可以说是非常不爽了, 普通的调查很难查清卫琎的底细,但他这肉胎已有些修为,利用些精巧的法术, 他很快就知道了卫琎与孙氏私通的事!真是让人作呕!孙氏贵为一国太后,亲生儿子已是当今圣上,可她还贪心不足!那卫琎当真爱她?可笑,他不过是为了皇位,用甜言蜜语来哄骗这女人。偏偏孙氏还自信得很,真当自己魅力无穷,将他迷得晕头转向,信了他的承诺。好在这女人还没蠢到极限,还知道留着小皇帝,自己才有足够的底牌。否则以这两人的龌龊行径,只怕顾见深早死不止多少次了!若是以前的沈清弦,只怕一巴掌把这两人送去地狱了,不过有了凡世那三十余年的生活,沈清弦会考虑很多。孙氏再差劲,她也是顾见深的亲生母亲,让她死很简单,可那般年幼的顾见深该如何承受?卫琎也不能死,虽说他狼子野心,却有些能力,如今先帝离世,幼主难立,真是有他在,这卫家的天下才没改了姓。说来顾见深也是运气好,明明立于这样凶残的针尖上,偏偏寻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卫琎压制着朝臣,又因为卫琎迟迟不敢休妻,所以孙氏始终护着小皇帝,哪怕厌恶他,却不肯让他死。如此风雨飘摇的皇座,偏偏让小皇帝坐住了。除了巧合,沈清弦想不出其他的。可也太危险了!现在他来了自然会帮他巩固皇权,让他真真正正地踏实坐稳。秋收祭日渐逼近,卫琎代行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