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唇瓣,一触即离。顾觉非注视着她娇艳的面容,心底竟是再一次忍不住地澎湃起来,一如他当年看见那一句“真将军不佩剑”时的热血与滚烫。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不愿再欺骗她。也不想两个人之间再有着这禁忌一般的秘密。他想要赌一把,赌一赌自己的判断,赌一赌自己的直觉,也赌一赌她的真情与真爱……可双唇分开,冰寒的冷风灌入,一下将他将发而未发的声音都淹没进去,也吹醒了他那受到蛊惑的头脑。不。他是不能冒险的,尽管他觉得此刻他眼前的这个陆锦惜未必介意,可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失去她的可能,他都要死死地掐住、杜绝。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告知。顾觉非目光闪了闪,终于还是将那些险些脱口而出的话都压了回去,只依旧牵着她的手,要往宫外走。方才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态,陆锦惜自然也看见了。她知道他那一瞬间应该是想说的。但又有什么所谓呢?只能说,自己方才给予的蛊惑还是不够大嘛。不过来日方长,满足好奇心的时候还多着,她也不着急。所以这时候她就任由顾觉非牵着,从太极殿旁这挂满了喜庆宫灯的长廊一路向外。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两人走过这长廊的一半,前面宫门外便有一匹快马疾驰而入!“嗒嗒嗒!”那清晰而清脆的马蹄声,穿破了冬夜森寒的朔风,竟携裹着一种刀锋般的冷厉!然而马上那信使的脸上,分明带着无限的恐惧与仓皇!这是八百里加急!非紧急之事不得用,一旦有消息要传回朝廷,则特许驰马进宫门,至太极殿前乃止!顾觉非听见那声音,抬头一看,面色便已然大变。没片刻,信使翻身下马,高呼着“边关急报”,已飞快地奔入了灯火未熄的太极殿中。那惶恐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前响起,竟为这瑞雪纷飞的除夕夜平添了几分吊诡。不知怎的,陆锦惜忽然觉得很冷。她看向了顾觉非,只看到他注视着廊外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张脸上已没了表情。仅仅过了半刻,便有太监惊慌的身影从太极殿里出来,四下里一张望,一下就看见了顾觉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一张脸上已无半点人色,两股战战更几乎就要跪下去,只朝顾觉非颤颤道:“出、出事了!顾大人,皇上急召!!!”顾觉非胸膛起伏,微微闭了闭眼,只回头看了陆锦惜一眼,道:“等我一会儿,一起回家。”☆、第179章 第179章 薛况还朝顾觉非入殿了。陆锦惜注视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在长廊上, 又转过了一个拐角, 终于进了那宴后冷寂的大殿中, 消失不见。恢弘的太极殿前有着长长的汉白玉雕成的台阶, 中间雕饰以祥瑞五爪金龙的长图。禁卫军士手持长戟立在雪中,犹如雕塑。两侧长廊上每隔五丈站着一名太监,皆垂首侍立,目不斜视。大年三十的晚上,北风竟刮得越来越急, 咆哮着,呜咽着, 卷起了大殿下面那一片宽阔广场上铺着的积雪,在半空里撒出一片雪沫。那奇异而扭曲的形状, 好似夜行的妖魔。从坟墓里破出,在幽暗中生长, 化作一张血盆大口,要将这满宫的温存都吞没一空!风更大。雪更骤。天更冷。陆锦惜站在这廊下看着,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将自己身上那紫貂坎肩环得紧了一些,眉心却已拧了起来。边关来的急报……她记得顾觉非曾提过边关那边老单于的情况已经不妙, 且已经说过边关的情报来到京城也需要时日。不知, 这所谓的“出事”,出的到底是什么事?顾觉非进去仅仅一刻后,殿中便有数名太监飞奔出来,只朝着御马监跑去, 一面跑一面还尖声大叫“速速备马”。不多时,十数骑快马便飞驰出宫!陆锦惜看不到这些马都去了哪里,可却一眼就看到宫门口的禁卫军很快多了整整三倍。很快,那些太监都回来了。可与他们一道返回宫中的,竟然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文武大臣!她站在长廊上一眼扫过去,就看见了当朝太傅卫秉乾、兵部右侍郎唐瑞京、兵部左侍郎方少行并内阁一干阁臣,甚至是季恒……他们有的还穿着赴宴时的朝服,有的则已将朝服换下穿了常服……每个人看上去都是震骇莫名,一副十万火急被急召入宫的模样。有名御前伺候的小宫女从殿中出来,只朝陆锦惜行礼,把她往一旁偏殿里请,说是外头风大,让她往里避避。陆锦惜便进了一旁的偏殿。这都是平日宫女太监们准备或者休息的地方,生了炉火,她便坐在那火旁,一颗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亥正二刻,宫里面又是一拨太监出去;亥正三刻,宫门下钥;亥正四刻,宫中禁卫已从太极门外一路站满了长廊,太极殿门前更是森然的数列,铁甲映着宫灯光寒,说不出的冰冷!这一夜的时间,忽然就变得漫长而且煎熬。陆锦惜就在偏殿中等候,等着等着也有些绷不住,困意上涌。才倚着那玫瑰椅的扶手略略靠上一会儿,都还未来得及沉入睡梦,便听得皇城外远远传来三更鼓响。恰是子时。除夕之夜,京城内外不设宵禁,正在最热闹的时候,伴随着鼓声响起的,还有无数远远近近的鞭炮声,人们的欢笑声。火树银花,一个不夜天。可紧接着,就有一连串洪亮的钟声在这本不该出现钟声的深夜里敲响!“当——”“当——”“当——”偌大的京城,沸腾的人群,几乎齐齐为之一静!于是那急促如雨点一般的马蹄声,终于能被所有人清晰地听见,从大开的外城门而来,顺着长安街一路长驱而入!直奔皇城!一匹骏马当先,上面的军士手中高举着一面玄黑色的军旗,一只血染的麒麟在迎风招展的旗面上似欲直扑而出!他只奔驰在前,高声疾呼——“速速退避!将军还朝,速速退避!!!”骤然猛烈的风雪,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嘶哑极了,好似奔驰在边关大漠,月下黄沙……就这么一路呼喊,来到太极门前。陆锦惜人在偏殿,听着外面那声音只觉得模模糊糊,也听不清晰,只约略地捕捉到了“还朝”“退避”这些字眼。但紧接着宫门便打开了。那悠长的声音在白天听起来恢弘,可在这除夕大得不像话的雪夜里,却有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可怖!密密匝匝的雪片,遮挡着陆锦惜的视线。隔得这老远,她只能看见一骑自宫门驰入,一道英武的身影自高大的骏马上翻身而下,在雪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分明看不清晰,可在瞧见这轮廓的瞬间,她心底已响起惊雷万道!那是一道沉凝厚重的身影,自远而近,一步一步,脚踏着山川河岳一般朝着太极殿走来。冰冷的甲胄,溅雪的战靴!狂风掀起了他系在肩上那玄黑的披风,背绣的暗银色麒麟图纹鼓荡起来,深深地扎入人眼底!一派狰狞的铁血!那是风雕雪刻的眉眼,凝聚着岁月和风沙赋予的沧桑,沉淀下来的却是一身傲骨,满腔峥嵘!没了络腮胡的遮挡,没了厚衣袍的掩盖。他眉星目朗,高鼻薄唇,有着宽阔的胸膛,硬朗的腰线……一步一步。从台阶下往上,一直到最后一级台阶。风太狂。雪太骤。然而他唇边竟是带着一抹微笑的,一抹,势在必得、无畏无惧的微笑!陆锦惜退了一步,竟不很能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