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峰那句“你对楚凌冬是最重要的,没有之一”的笃定语气,不是没有理由的。阿峰发给楚凌冬的照片,并没有正对着郁禾,而是站在门洞的位置,拍了一张远景。从那个位置,窗外的一些建筑也会有一两点进入照片的构图。特别是那个如地标一样耸立的电信大楼。如果有心,并不是不能发现郁禾所处的大致位置。而且,阿峰大约依然怕楚凌冬找不到这里,特意把劫持现场,安排在他的新建楼盘:水云居。郁禾在看到那张宣传单那一刻,也已断定自己所处的位置。现在还没出正月,工地上还没有开工,而且纵然有一两人出入,这些已先建好的楼盘,根本没有人会注意。阿峰把郁禾劫持在这里,并不是担心被发现,而是担心楚凌冬发现不了他的位置。而厨房的生活垃圾更是加重了这个推测。厨房堆积众多的垃圾可以看出,阿峰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他为这次劫持,应该是谋划了很长时间。但现有的食物量却很少,不足一天的份量。他并没有打算在这里一直呆下去。因为他确信,不出一天,楚凌冬就能够找到这里。而他诱楚凌冬来的目的……郁禾的手捂住了肚子。这一刻,一股巨烈的疼痛一下子翻涌了上去。而阿峰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郁禾的身后。第六十二章“你在干什么。”暗淡的光线下, 阿峰的面目模糊不清。“我, 找点吃的。”郁禾艰难地说。“找吃的找到垃圾堆里了?”阿峰看着郁禾手里的宣传单,“我不是说了, 让你别瞎起心思么”郁禾全身抖得厉害。而肚子里一阵阵袭来的疼痛,撞击着他的神经。他额头上的豆大汗珠滚了下来。“我肚子很痛,能不能给我杯热水。”郁禾咬着牙说。但阿峰只是漠然地看着他。截至目前, 他伪装出来的随和,亲切,一下子被撕了下来,现在露出骨子里的冷漠。郁禾伸出一只手, 撑在吧台上。脸色腊黄。阿峰看了会儿,一把扯住郁禾的胳臂就往回扯。知道越是挣扎, 越是会起反作用,但郁禾却不受控制地反抗起来。如果说在他被劫持后,他还保留着一丝冷静与观察, 但在得知真相后, 整个人一下子崩溃了。他宁愿自已出事, 也不愿楚凌冬有什么闪失。但他的挣扎阿峰面前, 只是徒劳。阿峰看起来黑瘦,但一双手如同铁钳。只是在与阿峰撕扯中,大衣的扣子崩裂了几粒, 一个东西从内衣兜里掉在了地上。阿峰的目光落了下去,看了一眼。纵然光线昏暗,依然可以认出是个红色锦囊。阿峰不再与郁禾耗着。一只手弯腰捡起平安符, 一只手拉着郁禾的胳膊,把郁禾拖进了他所在的那间屋子里。阿峰一用力,把郁禾推在沙发上。阿峰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热水壶,又用一个搪瓷缸子给郁禾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郁禾哆嗦地把杯子接了过来,一口气喝了。热水顺着喉咙滚了下去,整个身体瞬间暖和了很多。肚子里的抽痛也似乎跟着减轻不少。郁禾稍稍镇定了下来。他调节了几次呼吸。这具身体不允许他的情绪如此剧烈地波动。阿峰在郁禾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把锦囊打开,从里面抽出画着吉详符号的符纸看了看,“你这是从哪儿来的?”郁禾已找回了点理智,看着阿峰,喉咽动了动,“我在工地上捡到的。”阿峰抬起头,鹰一样,盯着郁禾。似乎下一个动作,就要扑了过来。“再问你一遍,这是哪儿来的。”“这是我在云居寺请的。”郁禾注视着阿峰,“你那个落在工地上的,没在我这儿。”云居寺大和尚的话再次浮现在郁禾的耳边,“请平安符的一对夫妻,还有一个小伙子,黑黑瘦瘦,有点外地口音……以及左撇子。”阿峰把符纸放回了锦囊,递到郁禾面前。郁禾接了过来,小心地放进衣兜里。“你好像知道的事挺多。你还知道什么?”阿峰问。“你把我劫持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楚凌冬。”郁禾不由握了握手。“怎么快就发现了?我还觉得自己布置得挺严密的。你怎么发现的?”阿峰有些意外。“你是要杀了他吗?”明知道不会错,郁禾还是不愿相信。“太清醒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什么也改变不了是不是?”阿峰右手拿起了手机。郁禾发现阿峰纵然玩游戏,也只是一只拿手机。他把左手给腾了出来,随时准备拿枪。从阿峰的言行举止,以及深谋远虑的谋划,阿峰并不是罗兵那样的流氓混混。他更像个训练有素的杀手。“为什么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他?”郁禾问。“有人看他不顺眼,拿钱要他的命。”阿峰说着,打开游戏界面,又玩起了手机游戏。手机里响起了欢快而单调的音乐声。“那人是谁?”“这可不能说。我们这一行也有行规,也讲职业道德,要为客户保守秘密。”阿峰回答。郁禾的目光落在阿峰脚边的帆布包上,帆布包露出了一个小角,里面露出圆柱样的几管东西。郁禾以仅有的一点影视经验,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那是包z药。“你说有人要买楚凌冬的命,那我的呢?”郁禾问。“没有。”阿峰边玩游戏,边说,“相反,客户还再三嘱咐,让我不要对楚凌冬身边的人下手。这个身边的人,肯定就是你了。这简直是多此一举,拿多少钱办多少事,他还真以为我们这行还买一送一吗。”阿峰手指不停地按着手机。郁禾脑子一瞬间闪过几个人。如果阿峰嘴里的客户,指的是楚家兄妹。这是极其富逻辑的。毕竟如果郁禾与肚子里的孩子出了意外,楚金水一半的资产都会捐赠给慈善机构,这是他们无法忍受的。所以,在除掉楚凌冬的同时,他们并不愿意郁禾发生意外。而且,只要楚凌冬消失的话,郁禾与一个与楚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他出了多少钱?我可以许诺给你十倍,二十倍。只要你放弃这次行动。”郁禾说。阿峰这才把手机放了下来,盯着郁禾,过了会儿,才说,“老实说,我还真是对你刮目相看。这个节骨眼了,你还能这么冷静地和我讨价还价。”“不能吗?如果只是钱的话,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郁禾说。“只是钱?”阿峰猛地站了起来,几步走了郁禾面前,瞪着他,“如果不是你肚子里有孩子,我真想抽你几个嘴巴。”“果然不仅仅是因为钱。”郁禾抽了抽嘴角,“你和楚凌冬大概还有私仇吧。虽然你说你的目的只是楚凌冬,但实际上,你并没打算留我一命。”“为什么你这样认为?”阿峰皱了皱眉头。老实说,他并不想承认。因为郁禾是个孕妇。虽然他做惯了这一行,但也并不想看一个孕妇哭哭啼啼的样子。“如果你真打算把我留下来,不可能就这样让我看到你的样子,还有,”郁禾目光落到阿峰脚边的迷彩帆布袋子,“你也不会用z药了。你是打算把我与楚凌冬一起炸死吧。”阿峰盯着郁禾。“你的职业只是医生,实在有点浪费你的才能了。”郁禾咽了咽口水,“以下是我的猜想……虽然杀害楚凌冬是有人雇你,但你对楚凌冬也存在着私仇。所以,你连我也一起都不想放过……我一直在想,你能与楚凌冬有什么交际。你不可能是他生意场上的敌手,你也不可能与他有什么交际,或者其实在此之前,你连楚凌冬的面都没有见过。”阿峰不说话,等着郁禾把话说完。郁禾接着说,“你说话的时候,有点异样的口音,带点周边县市的方言。你身上的平安符,是给别人请的。那人是你的父亲。你叫阿峰,其实并不是你的名,而是你的姓。姓封。封怀仁的封。”这个周边县市,因为郁禾曾跟着陈兰芝一起去过一趟,所有耳朵里有些印象。阿峰从衣兜里摸出一只烟,又从茶几上拿了火机,把烟点燃了。吸了几口,又在茶几上摁灭了,“喔,我忘了你是个孕妇。”“我十多岁的时候就从家里跑了出来,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跟了一个道上的老大,经历了很多,走南闯道,十七岁开始接活,手上有了几条人命,也开始有了闲钱。等攒够了钱,就想着回家,给老爷子盖间小楼房。但没想到,回去看到的却是一堆平地。一打听,说是你老公楚凌冬盖房子给强推了。老爷子一气之下中了风,被送进了养老院……我也偷偷去了养老院两趟,老爷子神智不清,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我就想着找找找个姓楚的。没想到,这么巧,老大就接到一个活,有人要买楚凌冬的命,”阿峰扯了扯嘴角,“也算我借公济私吧,就自告奋勇地接了过来。没想到他运气好,上次让他逃过一命。”郁禾怔了怔,他没想到在此之前,阿峰以伏击过楚凌冬一次。“这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知道的版本与你说的取完全不同。”阿峰看着郁禾,“说来听听。”“楚家一共兄妹三人,老大夫妇婚后无子,便从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孤儿。但在这个孤儿十二岁的时候,楚家老大夫妇两便因飞机失事,双双离世。这个孤儿便跟着他的爷爷,并省得爷爷喜爱。爷爷说是楚家的老大,有指定继承人的权利,因为这,楚家兄妹,便视这个孤儿为眼中钉,时不时制造些事端,出来搅和。比如,为了打压他在爷爷心中的地位,便指使人强推了五户征迁户,嫁祸给这个孤儿。再比如,在工地上制造麻烦,拧松电梯,引发安全事故。更有甚者,直接想要他的命。但这个孤儿做了什么…….”郁禾眼睛紧盯着阿峰,“被强推房子的留守老人,他把他就医治疗后,送到养老院。老人因为脑中风,他亲自在医院里看护,直到老人去世。他把老人的遗骸在灵堂里停放了三天,希望那个在外漂泊的儿子能来看最后一眼,但最终没能等到。然后,这个孤儿把这位老人葬在了长松寺。”郁禾停了下来,“长松寺也是这个孤儿父母长眠的地方。他把这个老人当亲人一样供奉……这个孤儿你应该知道了,就是楚凌冬。这十多年,你为父亲做了什么。在养老院的时候,他虽然神智不清,但你可以选择陪伴在他身边,但你却还是离开了他。这位老人家最后的日子,在医院里一直反反复复地叫着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