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抬起手,送至薛放离唇边,薛放离皱了一下眉,神色颇是厌倦,江倦慢吞吞地问他:“王爷,你真的不吃吗?”薛放离没搭腔,江倦又幽幽地说:“反正我也不想王爷老是抱着我,不吃的话,以后抱不动刚好。”说完,他放下调羹,“咚”的一声,与碗壁相撞,当真不再喂了。薛放离眉头一动,低头望着他,手指也轻轻捏上江倦的脸,“威胁本王?”他语气又轻又缓,这句话从他口中吐出,本该象征着一种危险,可偏偏他神色又温和至极,而江倦也点点头,应得很是干脆,“嗯,威胁你。”“这么凶?”薛放离轻轻一笑,“那本王只能好好用膳了。”江倦把莲子羹推给他,“给你。”薛放离问他:“不该是你来喂?”江倦眨眨眼睛,“不想喂,王爷,你自己吃吧。”薛放离轻笑几声,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江倦揽得更紧,又顺势握住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揉捏着指尖上的牙印。此情此景,薛朝华看得无语凝噎。还要他王妃喂,老五是自己没长手吗?哦,长手了,但这只手只能再桌下玩他王妃的手指。肉麻,真是肉麻死了。薛朝华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只觉得薛放离这个样子比他动辄打杀更为惊悚。他浑然不觉有人已在殿外站了许久,直到侍女前来送酒,发出了一声惊呼。“侯爷,您怎么在这儿?”声音不大,却还是让人听得清清楚楚,连江倦都抬起了头,结果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安平侯浑身湿透,狼狈不已地站在外面,脚底满是水渍,正目光狠毒地盯着江倦。江倦毫无防备,被吓了一跳,把他抱在怀里的薛放离自然在第一时间发觉,撩了一下眼皮。安平侯?他怎会在此?把玩几下江倦的手指,薛放离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薛朝华。难怪连番邀请江倦散步。他大哥,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这次宴请,薛朝华所为何事,薛放离再清楚不过。按照往常,他根本不会搭理,但因为那枚刻有“华”字的玉佩,薛放离本就要来找薛朝华,便应了下来。至于江倦,薛朝华特意提及,他本不打算带来,只是见江倦没什么胃口,才又临时改了主意。薛放离一个眼神投来,薛朝华手上一抖,满杯酒差点晃了出来。私下再怎么安排,也不能放到台面上,何况这事情又不光彩,薛朝华故作惊诧道:“侯爷,你怎么来了,还淋了一身雨?”“快进来,喝点酒暖暖身子,免得染上风寒。”安平侯却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江倦。他坐在一人怀中,腰际被人环过,深色的广袖中,伸出一只骨节明晰的手,这只手正抓着江倦的手指把玩,江倦好似早已习以为常。不论是被抱坐在怀,还是举止亲昵。实际上,安平侯来得比这更早,他连两人相互喂食,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说之前安平侯还心存希冀,在目睹完全程之后,他便只有愤怒。他在雨中等了这么久,江倦在做什么?他不知廉耻地坐在离王怀中,吃着离王喂来的食物,任由离王当众亵i玩他。自己替他找了这么多理由。离王尚在,他脱不开身。雨下得太大,他寸步难行。现实却狠狠地打了安平侯一巴掌。什么脱不开身,什么寸步难行,他大抵自始至终都坐在离王的怀中,享受着离王的宠爱。江倦的爱慕,怎会如此廉价?昨日尚且对他满眼痴恋,嫁入离王府以后,便好似前尘尽忘,与他不过是一对陌路人,使尽浑身解数与他脱清干系。为什么?是因为离王吗?圣上对他最为纵容,世人畏他惧他,唯独江倦一人,从离王眼中获得了一丝爱怜,他便沉溺其中,自认为特殊,在纸迷金醉中迷失了自我。可这份爱怜又能维持多久?离王当真是良人?真蠢。真是愚不可及。安平侯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恼怒更怨恨——恼江倦的痴傻,怨江倦的无情。无尽的愤懑涌出,安平侯觉得不甘心,更觉得不可思议。无论如何,他怎能让自己在雨中空等。看见莲叶上的刻字,他便是不来,竟也未让人带来只言片语,任由他在雨中空等?思及此,安平侯怒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入殿中,“见过殿下、见过王爷、见过——”“王妃。”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来的,江倦有点茫然,不知道安平侯对自己哪里来的怨气,只好假装没听见,低头玩起莲叶,企图降低存在感。他胡乱地卷起莲叶,结果手指突然掠过不平处,江倦再重新展开莲叶,这才发现上面划出了一个“照”字,江倦有点奇怪,“莲叶上怎么还有字?”薛放离扫了一眼,再抬起头时,容色颇是嘲弄地开了口,“倒是巧了。”江倦问他:“什么巧了?”薛放离淡淡地说:“有人名字里有这个字。”江倦:“皇妃吗?”他看小说从来不记名字,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莲叶是皇妃让人送来的,江倦就下意识以为是皇妃名字里有这个“照”字,殊不知这句话一说出来,安平侯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江倦怎会不知他姓甚名甚?婚书上写得明明白白!“不是她,”薛放离似乎对江倦的反应极为满意,他悠悠然地说,“侯爷啊。若本王没记错,侯爷姓宋,名照时。”江倦:“???”安平侯?莲叶不是皇妃送他玩的吗?江倦震惊不已,连忙推开莲叶。他只是不想和安平侯沾上关系,怕再被主角受记上一笔,可看在安平侯眼中,就是江倦迫不及待地与他撇清关系。让他雨中空等便罢了,现在先是佯装不知他名姓,又这样避之而不及,饶是安平侯一再告诫自己保持分寸,理智也有些崩塌,他一字一字地质问江倦:“你心中若存有怨恨,大可直言。本侯也一再与你说,本侯对你始终心存愧疚,也愿意弥补,你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本侯?”江倦:“?”他疑惑地问:“我什么时候羞辱过你了?”安平侯说一而再、再而三,江倦只觉得自己好冤,他想了一下,除却上次在书肆一事,他真的什么也没干,江倦说:“如果你觉得我羞辱你了,可能是什么误会,你说出来,也许我能解释。不过——”每回碰见安平侯,他都在说什么弥补,江倦觉得这样不行,他再一次认真地对安平侯说:“我对你没有怨恨,也不需要你来弥补什么,真的。”怕安平侯不信,江倦又补充了一句:“就算真的要弥补什么,为什么要你来弥补,王爷才是我的夫君。”离王,又是离王。他离了离王,就不得活了吗?安平侯血气上涌,江倦越是不在意,他就越是恼怒,安平侯沉声问道:“倘若本侯始终心怀愧疚,想要为你弥补一二呢?”江倦想也不想地说:“那你就愧疚着吧。”安平侯以后会是皇帝,江倦一点不想得罪他,可他总这样黏黏糊糊的太讨厌了,江倦实在忍不住了,他对安平侯说:“愧疚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愿意愧疚就愧疚吧。”“反正……我不想要你的愧疚,更不想要你的弥补。”“你变了。”江倦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好似狠狠甩在安平侯的脸上,他沉默了很久,才又艰难地开了口。过去的种种,原来江倦真的迅速抽离了。他感到愧疚,他想要弥补,江倦却并不想要。江倦当然变了,他连壳子里都换了个人呢,不过这件事情江倦当然不能说,他偷偷和薛放离抱怨:“王爷,他话好多。”薛放离垂下眼,淡淡一笑,“确实很吵。”顿了一下,他状似漫不经心道:“本王倒是头一回听你喊夫君。”江倦本来没反应过来,听他这样一说,才回过神来,他连忙解释:“我就是、就是……”就是什么,江倦有点词穷,他连忙低下头喝水。薛放离望他几眼,低笑着说:“还不错。”江倦:“啊?”薛放离却未再说什么,只是姿态矜贵地饮了口酒。安平侯把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连他自己都觉得狼狈,可他一想到过去,又觉得不甘心,他不甘心到了极点。江倦真的对他没有一丝眷恋了。他怎么能对自己没有一丝眷恋了?倘若他当真再没有一丝眷恋,又为何要保留那枚玉佩?是啊,玉佩还在他手中。想到这里,安平侯心中又燃起了隐秘的希冀,江倦表现得再无情,与他界限划得再清,只要玉佩在他手上一日,他们两人之间,就尚存瓜葛!安平侯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还要再说什么,薛朝华不动声色地撞了他一下,过来打圆场,“照时,有什么话晚点再说,先喝点酒吧。”薛朝华用了些力气,才把安平侯他扯过来,侍女连忙斟酒,薛朝华却在心里暗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