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离双目轻阖。少年活不了太久,与他计较什么呢?是他欲念太深太重,是他渴求得太多,也是他——无法克制。到了王府,江倦回了自己的院子。在路上,他信誓旦旦不能再睡了,结果到了地方,没过多久就又咸咸地瘫在床上,再一次被懒惰打败。高管事过来的时候,江倦在玩一个玉质九连环,这是兰亭从几箱贺礼里找出来的,给他打发时间。“王妃。”高管事捧着一碗药,笑眯眯地说:“您该服药了。”江倦:“?”这一刻,他又想起被中药支配的恐惧,江倦慢吞吞地说:“喝什么药,我很好,不用喝药。”“宫里的太医不是给您开了几贴补药,”高管事道,“后厨刚熬好,您快趁热喝了。”“你先放着吧,”江倦一心想赖掉,“好烫,我待会儿再喝。”高管事摇摇头,“这可不成,王爷让奴才看着您喝完。”江倦:“……”他低头看看,还没喝就觉得头皮发麻,高管事见状想起什么,忙又取出一个小袋子,“差点忘了,王爷还让奴才准备了蜜饯。”准备得如此齐全,可江倦还是不太想喝,他吃了颗蜜饯,问高管事:“王爷在做什么?”高管事:“王爷他——”自打回了府,王爷的兴致就不太高,阴沉着一张脸,不过高总管早就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也不觉得怎么样,只要注意着不触他霉头就是了。“王爷在休息。”江倦“哦”了一声,“你帮我取个东西,我就把药喝了。”高管事:“什么东西?”江倦小声地说了一句,高管事迟疑道:“那得先问问王爷的意思。”江倦点头,“好,你去问他。”高管事忙不迭地返回凉风院,薛放离听见响声,手指轻敲几下,头也不抬地问:“他把药喝了?”高管事支支吾吾地答道:“王妃还没喝呢。”薛放离瞥他一眼,神情冷淡,“药没喝,你回来做什么?”高管事只好如实相告:“王妃说喝药也行,但他想要王爷的画。”正在敲击矮桌的手指一顿,薛放离皱眉,“本王的画?”高管事点头,“王妃说,王爷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幅画,他想要这幅画。”薛放离一怔。在重华殿,他总共取出八幅画,有七幅画扔给了汪总管,让他交给弘兴帝,只留下了这一幅画,它破损得太严重,甚至无法再展开。也没什么好要的。“他要这幅画做什么?”“这……王妃没说。”高管事摇摇头,不太清楚此事,薛放离也未再开口,只是垂下眼皮,神色若有所思。在一室寂静中,高管事犹豫道:“王爷,若是不行,奴才这就回禀王妃。”薛放离不置可否,只是展开了手边的一幅画像。寥寥几笔,画中之人,已是形神兼具。海棠花荫处,少年坐在榻上,长发垂落肩头,落下几片花瓣。指腹缓缓摩挲而下,薛放离知道,若是拂开他堆在肩上的长发,少年的颈间有一颗红色的痣,比海棠的花色更浓。杨柳生,不愧被誉为丹青圣手。若是他未让人夺来,若是这幅画流传开来——天下第一美人。徒惹多少觊觎的目光。不悦再次升起,画幅也被他捏皱几分,薛放离神色冷得惊人,许久,他才缓缓道:“那幅画,给他吧。”高管事一愣,心知那幅画可能并不简单。毕竟王爷对王妃有求必应,王爷沉默如此之久,说明那幅画对他而言,颇是特殊,不过嘛,再怎么特殊——也比不过王妃在他心中的地位。高管事刚要应声,有名侍卫求见,他神色颇为诡异地说:“王爷……”“方才管事端的那碗药,被王妃倒在了窗外。”薛放离:“……”高管事:“……”这就是王妃要画的原因?就为了把他支走,再把药倒了?无语凝噎好半天,高管事问薛放离:“王爷,您那画,还给不给王妃了?”薛放离笑了一声,自然也反应过来了,但还是懒洋洋地说:“给他吧。”高管事点头,没走几步,又听见薛放离说:“盯紧一点,他怕苦。”他盯得再紧,也得王妃自己愿意喝,高管事苦着脸问:“王爷,王妃若是实在不肯喝,奴才该怎么办啊?”“喊您过去吗?”薛放离漫不经心道:“再说吧。”他还在同他计较啊。没多久,高管事捧来了一个小匣子,装的是画卷。“王妃,您要的画。”江倦也给他看看空碗,理直气壮地说:“药我喝光了。”高管事:“……”他委婉地说:“王妃,您有所不知,王府的每一处,都有侍卫值守,您下回,还是不要再用药水浇花了。”现在尴尬转移到了江倦身上。他陷入了沉默。画卷的事,江倦跟兰亭交待过,兰亭接过匣子就要出门,又想起什么,回头问江倦:“公子,今日你该看完烟花再回来的。”江倦问她:“什么烟花?”高管事也知道此事,便道:“陛下今日游园,颇为开怀,想着独乐不如众乐,便命人在晚上放烟花。”居然还有烟花,江倦心动了。药倒掉一碗,还能再煮一碗,高管事去盯着后厨煮药了,江倦思来想去,决定去找王爷,让他陪自己看烟花。他的凉风院,江倦来过两趟,不太记得路,不过一路都有丫鬟,江倦很快就摸到了地方。“王爷。”江倦敲响门,敲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动静,男人冷淡的嗓音传来,“有事?”他推门而入,兴冲冲地说:“王爷,去看烟花吧。”薛放离望他,少年神色雀跃,眼神亮晶晶的,很难让人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实际上,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也几乎不曾拒绝过少年的请求。“你的药喝了?”并未给出答复,薛放离只是问了这么一句话。江倦诚恳道:“……聊点别的吧。”看来还没有喝,薛放离不咸不淡地说:“药喝了,你再去看烟花。”江倦抱怨道:“可是好苦。”薛放离:“有蜜饯。”江倦:“那也好苦,我喝不下。”“不要撒娇。”江倦:“?”说药苦怎么也算撒娇了,江倦觉得王爷有时候真是不讲道理,他郁闷地说:“我没有。”薛放离瞥他一眼,与丫鬟交待几句,没过多久,高管事端着药碗过来了,薛放离问江倦:“你是自己喝,还是要人摁着你喝。”江倦震惊地看他,“摁着喝?”薛放离下颌轻抬,两个侍卫走上前来,他垂眼望向江倦,“挑吧。”江倦后悔邀请王爷去看烟花了,但凡他自己跑路,就不必再面对喝药的痛苦。薛放离:“选不出来?”江倦:“我自己喝吧。”江倦叹了好长的一口气,捧起药碗,他闻了一下,味道实在是太讨厌了,又放了下来,“王爷,我不想喝。”他总不肯承认自己在撒娇,可语气软成这样,不是撒娇,又是什么?薛放离望向江倦。他本可以把人揽进怀里,哄着他喝下,可他又不太想。少年总是这样懵然无知。少年总是这样没心没肺。他的烦躁、他的戾气,一再克制、又一再翻涌,可是自始至终,始作俑者都一无所知,他主动凑近,甚至还对自己回以无辜的眼神。多可恶呢。薛放离缓缓地说:“那就让他们摁着你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