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照片中, 舞台正中央,郝可正一脸不情愿地把一个金灿灿的奖杯颁发给旁边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聚光灯打在两人身上,将两人的神态动作照得分清楚。那高大的男人正低下头,看着郝可, 而郝可则把脑袋转向摄像头所在的方向, 似乎是摄影师提醒他看镜头。虽然像素并不清晰,但郝可还是看出来那高大男人脸上带笑, 面部轮廓深邃, 尤其是挺直的鼻梁在灯光下更是线条鲜明, 将脸部划分为光与暗的两个区域。郝可望着这一幕,脑海中却浮现出另外一个画面。夜空中,云海上。巨大的满月之前, 他踩着另一个人的脚, 眺望着月亮方向。那个时候, 对方也是这样低下头来, 注视着他, 逆光中,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却能辨识出他的鼻梁和下颌的形状, 分明和手机照片里的这个人一模一样!天啊,这是个什么梦, 郝可竟然把他们班同学家长给加工到梦境里了,而且内容还那么暧昧!“我记得郝老师在办公室里吐槽过这个家长吧。”女老师说道, “说是这个家长特别奇葩, 郝老师在家长群里不管怎么发消息艾特他,他都不回,他叫凌什么来着。”“凌旭。”郝可接道。“对对, 叫凌旭,”女老师接着说道,“他家小孩叫凌思睿,这个我记得,长得特别可爱,学习成绩很好,去年考了年级第三吧。”郝可听着老师们议论他们班学生和家长的事情,偏偏他自己却记不清楚。年级第三名的成绩,这个孩子应该给郝可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才对,偏偏郝可连他是什么性格,他的家庭情况如何,都记不清楚。怎么回事,难道他年纪轻轻地就得了老年痴呆了吗?一点的时候,老师们终于肯放郝可去赶地铁。郝可站起来结了账,跟老师们一起往外走,外面的风一吹,他的酒劲稍微退去了一些,和老师们在地铁口前分了手。s市城郊的地铁,即使是工作日的深夜,也依然有很多人乘坐。郝可望着地铁窗户外面飞速划过的广告牌。那个场景,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巨大的月亮,月球表面高低起伏的地形,漫天的星星,还有笼罩在月光中的云海。广告牌上飞快掠过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郝可想象中的画面。回到家时,已经快到二点了。屋里一片漆黑,郝可在开关处摸索了一阵。“啪”,大厅通往卫生间的射灯打开一溜。淡蓝色的灯光将客厅照得格外神秘。郝可把公文包放在岛台上,换了个拖鞋,走进客厅。客厅和餐厅是直接连着的,郝可的目光转向餐桌时,忽然停住了。餐桌正中,一个被灯光照射成淡蓝色的蛋糕正矗立在那里。蛋糕表面上竖着一个大大的圆盘,是用白巧克力做的满月。满月前后,有许多用彩色巧克力做成的云朵。在蛋糕的正中间,有两个奶油小人相对站立着,高个的那个扶着矮个的腰,矮个的那个踩着高个的鞋。蛋糕表面,白巧克力做出层层拉丝,中间嵌着白棉花糖,仿佛虚无缥缈的云朵。整个蛋糕美轮美奂,仿佛艺术品一般精致。郝可晃了晃脑袋,还以为自己喝醉之后,出现幻觉了。他扶着岛台走进餐厅,轻手轻脚地来到餐桌前,双手撑在桌上,靠近蛋糕,惊奇地观察着中间两个小人的动作,简直就和他梦里梦见的一模一样。脑海中仿佛有闪电突然击穿天地,照亮了隐藏在黑暗中的某些记忆,转瞬之间,黑暗又吞噬了它们。郝可按住太阳穴。好像有一个人,特别爱送他蛋糕,还有一套奇奇怪怪的理论,每次送蛋糕之前都要讲一遍。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就藏在他的蛋糕理论里。可是,那是什么呢?郝可内心翻滚着奇怪的想法,他也不知道这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这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郝可脚边蹭过。他低下头,看见白色毛胖子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一跃跳上椅子,又一跃跳上桌面,来到蛋糕后面。它坐下来,大尾巴摇了摇,望着郝可。“这是什么?”郝可问狐狸,“谁放在这里的?”狐狸的尾巴在空中一转,尾巴尖点了下蛋糕中间。蛋糕中间,两个小人儿站立的基座上,用红色的樱桃酱写着:生日快乐!生日……?没错,今天是郝可的生日,九月一日,和他的手机锁屏密码一样。但是郝可从未想过,竟然会有人在这一天给他送蛋糕,因此,根本没有将这个蛋糕和自己的生日联系在一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生日了,上一次还是在高中,那时候他的外婆还在,会给他张罗买蛋糕,做好吃的,一起唱生日歌,用那种老式的dv录像。后来,外婆不在了,郝可也长大成人了,成人,并不需要买蛋糕过生日,这件事没有什么值得大动干戈的,自己吃顿好的庆祝一下也就罢了。“这是……你买的蛋糕吗?”郝可试探着问道。他也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幽幽蓝光中,狐狸的目光格外温柔,注视着他。“真的是你买的吗?”郝可心里很慌。狐狸没有回答郝可,它低下头,伸出爪子,推了一下桌面上装着蜡烛的纸壳子。“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生日?”郝可按住纸壳子,轻声问狐狸。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狐狸的一举一动。虽然他坚信科学,坚信唯物主义,有时候会被鬼片吓到,但是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怪力乱神。口头上说着,狐狸成精了,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认为狐狸成精了,而是对狐狸极端聪明的一种惊叹。但是现在,狐狸的种种举动,已经超出了“聪明”这个限度。开始变得蹊跷诡异起来。在郝可的注视下,狐狸摇晃着尾巴,在郝可的手上拍了一下,接着,又在郝可的口袋上拍了一下。郝可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手机:“你说手机?”狐狸点了点头。“你看到我锁屏密码了?”郝可惊奇。狐狸又点头。“原来是这样……”郝可的眉头却仍然没有松开,他望向蛋糕,低声道,“可是,为什么蛋糕上的场景,是我梦里的场景呢?”狐狸静静地望着郝可。郝可心乱如麻,拉开椅子,坐下了。狐狸自己从纸壳子里抽出蜡烛,两根红色的,六根其他颜色的,依次插|在蛋糕边缘上。“你怎么会知道的?”郝可抓住了狐狸的爪子,“我是26岁,可是,手机锁屏密码并没有这个信息。”狐狸举起另一只爪子,拍了一下郝可的手。“对不起,是我太用力了。”郝可松开狐狸的爪子,仍然处于心烦意乱的状态,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郝可推开椅子,站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蛋糕,生日,狐狸,梦境?一个记忆中面目模糊的人。虽然一直没有出现,却充满了强烈存在感的人。没错,就是那个人,凌旭。狐狸从桌子上跳下来,跟在郝可身后,郝可走到哪里,它就走到哪里。最后,郝可在沙发前站住了。“我知道了。”郝可转过身,盯住狐狸,“你是那个人派来的对不对?这些事,都是他教你干的?”郝可越想越是如此。“对啊,谁会把一只宠物取成和自己一样的名字?一定是对这只宠物有很深的感情了,可是,如果真的有很深的感情,又为什么说抛弃就抛弃了?”郝可推理出了矛盾点,“可见,他把你留在那里,是蓄意为之的!”狐狸一脸无辜地望着郝可,尾巴动来动去。“他知道我住在隔壁,所以,他把你留在那里,有很大几率会碰到我,他教你撒娇卖萌,好让我一个不忍心留下你,然后……”郝可说到一半,卡住了。然后呢,难道这狐狸还会钻进他梦里不成?他梦里梦见的场景,为什么会出现在蛋糕上?狐狸能看见梦?还是能操纵梦?“然后……你催眠我?”郝可试探着问。狐狸抖了抖耳朵。“抖耳朵什么意思?你到底会不会催眠人?”郝可追着狐狸问,“你说话啊!”然而狐狸是不会说话的,它还是一脸无辜的样子,望着郝可。郝可向后倒进沙发里。天啊,他在干什么,他一定是喝多了,才会逼问一只狐狸,是不是会催眠他?郝可闭上眼睛,只有胸膛起伏着。那些混乱沉浮的线索,在寂静之中,慢慢沉淀下来了。郝可似乎捉到了一丝头绪。如果,梦里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呢?真的是他和那个叫凌旭的人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呢?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他会梦见过去发生的事情,而凌旭的狐狸用那段回忆定制了蛋糕。可是,为什么他只在梦里见到那个场景,却无法真切地回想起,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因为什么,看到了那个场景。虽然那个场景是有点离谱,但是也有可能并不是在空中,而是在什么5d体验空间里,郝可记得,在s市科技馆似乎有这种地方。同时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忘记了他们班一个学生的相关信息,连学生家长的长相都记不清楚了。这完全不合理。不符合郝可严谨的教学习惯。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了。因为某个原因,他忘记了和一名家长相处的经历,在那个经历里面,他们有可能非常熟悉,是可以抱在一起问月亮漂不漂亮的那种熟悉。郝可的脸“腾”地热起来了。“我去洗把脸。”郝可猛地站起来,“你在这里不要动。”狐狸抬头望着郝可,坐姿标准,一动不动。郝可快步走进屋里,一阵阵眩晕涌上头,他分不清楚那到底是酒劲,还是蓝光射灯造成的效果。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一些离奇的画面。是在以前的公寓里,复式上二层的楼梯边上,也有一排这样的射灯,不过是橘红色的。他看到那些射灯在摇晃,有人抱着他,密密地吻着他的耳垂和脖子。他的视野不断升高,亲吻愈发炽|热,接着,他被放到了床上。然后……像是一扇磨砂玻璃隔住了记忆,他只能朦朦胧胧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却看不清楚。然而,仅仅意识到,就令他心惊肉跳。什么时候,他竟然和同学家长发展出那种关系?而他事后一点都不记得了?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超自然的事情吗,人的记忆真的可以被篡改吗?如果可以,是谁消掉了他的一段记忆,在那段记忆里,他又和那名叫凌旭的家长发生的什么关系?郝可越想越头痛,他下意识捂住了额头,走进浴室,打开洗手池地水龙头,水哗哗地往下淌,溅在洗手池外面。郝可想在洗手池边上扶一下,却没想到竟然这么滑,他一下没拉住,感到一阵天翻地覆,摔倒在地板上。“唔……”郝可这么一摔,从醉意上涌的状态,彻底清醒过来,屁|股疼取代了头疼。他在地板上划拉了两下,试图抓着柜台站起来。忽然间,一片阴影落在他脸上。他看到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浴室门前。逆光之中,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可是,明明应该害怕的心,却雀跃地跳动起来。那个人弯下腰来,小心地抱起郝可,像是捧着什么易碎品一般,将他从浴室地板上抱出去。郝可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他静静地贴在那个人的怀里——装晕。终于,有人先忍不住了。那就让他来看看,这个假装移民到国外,把狐狸扔给他养,之后还偷偷潜伏在附近的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