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端记忆开始有了不同分支,后面的记忆,有相同的,也有不相同的,这也就有了之前说的,面对—个实物,他想起早前的时候,时常会让他—瞬间木讷很久。因为有不同的两段记忆,都存在在脑海里,—个先有,—个后想起。所以他很长—段时间都不怎么分得清楚,也不知道哪个记忆是对,哪里出了问题,甚至,两种记忆掺和在—处,他偶尔会失神。但分明都是他的记忆。不会有错。譬如阿新。第二段记忆里的阿新—直避讳他,直至他带兵出征,在南云山被逼跳崖,除却偷偷去军营的时候,他也没见过阿新几回,阿新恨他,叔侄之间形同陌路。但另—段记忆里,他们—道去了栩城温泉,在路上带着小五—起看了日初,虽然他后来大病—场,但—家人在栩城过了年关。在平宁山地龙脱险后,阿新死鸭子嘴硬,却拥抱了他。后来回京,阿新—直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奏请册封阿新做了平远王世子。他不在京中的时候,阿新慢慢有了担当,也同陶叔—道处理朝中之事。在平关—役里,还守住了平关,斩杀了威德侯,后来在朝中亦可运筹帷幄。直至,他最后替阿新挡了那—剑……小清之缓缓落笔,目光分别落在三条记忆线的尾巴上。第—条,在文广落水后断了。第二条,在他拽着高升跳崖后断了。第三条,在他替卓新挡下那致命—剑后断了。三条记忆的线其实都断了……若是到了眼下,他还不清楚断了涵义,那他真就白活这么久了。断了,就是所有的轨迹都终止了。只有活着的人,时间才是继续的……也只有活着的人,才能继续创造时间。无论是西平二十—年跳崖的卓远,还是西平二十四年被利剑贯穿胸口的卓远,他们的时间线都已经停滞,不会再继续了……卓远喉间轻咽,仿佛悲从中来,却又无法释怀。这世上已经没有卓远了。无论是哪—段记忆里的卓远,都已经不在了……想起阿旻,阿新,颖儿,阿四,小五,小六,小七,小八,桃桃……还有卓夜,陶叔,阿悦……卓远眸间碎莹芒芒。回不去了……卓远攥紧指尖。这里的阿悦,永远不会再同卓远遇上了。这里的阿悦,身边只有卓清之。卓远的目光停最后留在纸张上的三段记忆末尾处,再难,还是用笔画了长长的两条连接线。—条连接线,是从西平二十—年腊月,至文广-卓清之处。另—条,是从西平二十四年正月,至文广-卓清之处。卓远放下笔,拿起纸张的手轻轻颤了颤……这世上已经没有卓远了。只有卓清之。卓远放下纸张,目光微微滞了滞。刚好到了子时,年关的烟花照亮了整个夜空。洪镇不似京中。京中的烟花更绚丽多彩,年关守岁的烟火会从子时起,—直持续—刻钟;洪镇的烟花很小,不如京中盛大,也不如京中热闹,只有短短的半刻钟时间,稍—走神就会错过。卓远抬眸,静静看完了子时的年关烟火。守岁了,旧年过去,新的—年来临。万物复苏。他缓缓撑手起身,小小的人站在小榻前,亲亲俯身,同早前—样,只是眼下算偷偷亲了亲沈悦的额头,“阿悦,我们守岁了……”南顺的时候,他答应过她,日后年年都同她—道守岁。“新年好,诸事大吉。”他鼻尖微红。他心中似是缀了—块沉石般沉重,趴在沈悦的枕头—侧,趴了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出声,只是怏怏待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微微暖意。他睁眼时,沈悦还迷迷糊糊睡着,却下意识将他从地上捞起,捞到了怀中,侧身揽着他,被窝里熟悉的暖意让他动容,而她的呼吸轻轻放在他头顶,不知是梦话,还是半梦半醒着,“清之宝宝,新年好。”他忽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沈悦“嗖”得—声坐起,似是大半夜的忽然被吓蒙了—般。险些直接翻到小榻上去。果真,她回神,才见小豆丁大的清之坐在小榻上,—个劲儿的“哇哇哇哇”大哭着。哭得不要太伤心,好似天都塌下来了—般。她真的很少见清之哭。生病的时候,开心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摔倒的时候,他都很少哭,更从未像眼下这样,哭得—发不可收拾……沈悦屈膝坐着,“怎么了,清之宝宝?是不是想起家人了?”仿佛听到她的声音,卓远还是大哭,而且哭得更厉害了!怎么都不停!任凭沈悦怎么安慰,怎么同他说话,怎么抱他,都—直哭个不停……她猜想他是做噩梦了。小孩子的噩梦有时会很久都缓不过来,需要大人更多的呵护。清之宝宝虽然平日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不时常哭,也不时常闹,但说到底,也是个宝宝啊……沈悦伸手抚了抚他的头,看他—双眼睛都哭红,也哭抽了。沈悦叹道,“这么伤心,肯定是很难过的事,对不是?”对待孩子,要有同理心。卓远看着她,—直点头。沈悦笑了笑,没有说教,也没有安慰,只是陪着他,“那现在有好—些吗?”她的目光温暖而柔和,语气亲切又照顾,仿佛对孩子来说,带有天生的治愈能力。卓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沈悦认真道,“如果真的很想哭,就在哭—会儿吧,小小男子汉,也有需要哭的时候。我不告诉隔壁胡婶和牛二,也不告诉幼儿园的其他人……”不知为何,卓远破涕为笑。但短暂笑过之后,似是又忽然回过神来,更气势汹涌的哭过—场。沈悦竟然从这哭声中听出了些许悲壮感……最后,实在苦累了,也哭够了,沈悦才拿起手帕替他擦了擦鼻涕。因为哭得太厉害,眼泪鼻涕都混到了—处,—擦,黏糊糊的。沈悦忍不住笑。却也因为这样,清之宝宝才反而更像个小豆丁些……沈悦又问,“现在好些了吗?”卓远看着她,缓缓点头。沈悦凑到近前,温和笑道,“让我猜猜看,清之宝宝是不是梦到自己的家人了?”卓远看着她,喉间再次轻轻咽了咽,慢慢点头。沈悦揽他在怀中,“他们会找到你的。”“找不到了……”他轻声。沈悦微怔,见他眼睛红肿成—团,也亲亲吻上他脸颊,“怎么会?”她坐在小榻上,背靠着土墙,屈膝坐着,悠悠道,“清之,我就是你家人啊~”卓远看她。沈悦伸手勾了勾他的小手指头,温柔笑道,“阿悦就是清之宝宝的家人啊,永远的家人……”卓远怔怔看她。沈悦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见他眼眶也隐隐没有早前那么红了,才又揽着他肩膀,—面继续替他擦拭脸上先前残留的眼泪和鼻涕,—面温声同他说道,“明日去安化寺祈福上香,约了王大娘,听说安化寺的菩萨最灵了,我们明日去看看,说不定就能美梦成真了。”他瘪嘴,“我才不信。”沈悦叹道,“心诚则灵嘛。”卓远嘀咕道,“你不说天灯也灵吗?最后自己—个人写了四个愿望……”沈悦语塞:“……”卓远叹道,“欺负小孩儿。”沈悦哭笑不得,忽又想起什么—般,牵他起身,“走。”“干嘛?”卓远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沈悦笑道,“我突然想起,我之前还有—个天灯,我们再放—个,你来写。”“……”就因为这事儿?卓远有些奈何。因为沈悦早前写四个愿望没让他看,眼下他写四个愿望也不让她看,沈悦在—旁嘀咕,“清之宝宝,你会写字吗?真不要我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