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新搬进来一户人, 一对年轻男女带着一个小孩。他们搬家在周五，陈铭辰参加完补习班回家，正好撞见几个搬家师傅在往隔壁搬冰箱。过道上站着一个小孩。小孩瘦巴巴的，一双眼睛却又大又亮, 直勾勾地盯着几个师傅搬冰箱, 眼底满是好奇。小孩没有看到陈铭辰, 很快就被屋里头传来的声音叫了进去。那是陈铭辰第一次见到小孩。第二次见到，是一周后。也是补习班放学回家。他到达居住的楼层从电梯里出来，刚走过拐角，被蹲在拐角的一团不明生物吓了一大跳。夏日的五六点天还亮着。但那天是个阴雨天，天气本就阴沉沉的，再加上拐角处没有窗户比较幽暗, 陈铭辰连退了两步，才看清那团不明生物。是个穿着黑衣服、捧着个小碗正蹲着的小孩。前两天刚搬来的那个。拐角处养着一笼兔子, 有三只，是这一层一户人家养的。而这会，小孩就蹲在兔笼前。小孩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手上捧着的碗往身后藏。藏好了以后, 小孩就睁着一双大眼睛仰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不说话，也没再有其他动作。陈铭辰楞在原地和他大眼对小眼了半晌, 才慢慢抬腿开始往自家走。他走到一半, 发现小孩的身体朝向一直跟着他, 眼睛也一直盯着他看。但似乎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陈铭辰带着几分疑惑地打开了自家的门, 进屋关门的瞬间, 小孩终于转过了身背朝向他, 原本在身后藏着的碗也迅速拿回到了身前。陈铭辰的眼底浮上一点奇怪。门关上半晌后,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小孩一直面朝向他，是为了藏碗不让他看到碗里的东西吗？第二次再碰见时，陈铭辰验证了他的猜想。验证猜想的同时，他又稍微留了点心，看清楚了小孩碗里的东西。是几块胡萝卜。陈铭辰一整个暑假报了三个补习班。周一到周日一整周的时间，就只有周日一天在家。一周里能有两三天，他从补习班回来的时候，会看到小孩蹲在兔笼前。直到半个多月后的某个周六，陈铭辰下午上完课回家时，发现拐角的兔笼子不见了。周日早上阿姨来家里做饭，拎着东西进厨房时，忽然笑道：“小辰，你家旁边是不是换了户人住啊？”陈铭辰答应了一声，就听见阿姨说：“那门外那小孩应该就是新搬来那户人家的吧，也不知道谁家孩子那么有趣，捧着个碗在楼道里乱转，小模样还挺招人稀罕的。”阿姨说话时，陈铭辰正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在做补习班布置的作业。阿姨说完就进了厨房。陈铭辰停下笔，出神了一小会后，起身慢慢往门口走去。他将门打开一条小缝，视线在外面搜寻了一圈，最终在熟悉的拐角处看到了小孩的身影。小孩捧着那个陈铭辰熟悉的碗，盯着原本摆兔笼的地方，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满脸的迷茫。·第二天下午，陈铭辰从补习班的接送车上下来，要拐进小区时，视线忽地落到了小区旁一条专门卖杂货的小巷子里。巷子口的第一家是主卖宠物粮的小杂货店，店门口养着两缸鱼。浴缸旁是几只正在滚筒里跑得欢快的仓鼠，仓鼠旁有个大笼子，笼子里是几只正在啃菜叶的兔子。五分钟后，陈铭辰进到小区，手里多了三只兔子。灰色的，肥肥的小小三只，正蹲在笼子里左蹦右跳。他回到家，一只手在口袋里找着钥匙，另一只手慢慢地将兔笼子放到门口。片刻后他开门进屋，把兔笼子留在了门口。兔子养在门口的第五天傍晚，门口忽然有了细微的响动。彼时陈铭辰正在吃饭。一听到响动，他就马上离开了饭桌，走到门口时，才发现手上的碗还一直拿着没有放下。门外的响动一直没停。他搬来一张凳子，踩上去透过猫眼往外看，如意料中看到了隔壁小孩端着个小碗的身影。碗里装着几片生菜叶子，生菜叶子拨开后，底下是几片黄瓜。小孩喂一次，就要转着脑袋往自己家那边看一眼。每次往家门口看时，小孩的表情都是肉眼可见的紧张。那模样不像是来给兔子喂食的，反倒像是来冒险的。半个月后小学开学。毕竟是一年级入学，陈铭辰的父母难得抽出了半天空，陪他办完了入学仪式。第一天没有安排上课，早上一二节课领好书，所有人就在老师的带领下参加了大课间活动。活动结束回教室的时候，周围的人忽然都开始议论起了同一个话题。“你们听说了吗？有个人刚刚在小卖铺里晕倒了！”“听说了听说了，也是一年级，不是我们班的，是10班的，忽然就晕过去了，特别吓人！”陈铭辰在一班。一年级的一班在教学楼一层的最左侧，十班在二层的最右侧，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陈铭辰不太关心这些。周围人讨论的时候，他正在收拾早上发下来的课本。正好看到语文书上的一副插画，是一个小男孩举着草在喂兔子。他的思绪有些飘远。那个小孩，会不会现在就正蹲在他家门口喂兔子？·陈铭辰已经半个月没见过隔壁的小孩了。他不太清楚原因。第一周没见到的人的时候，他还在想那个小孩会不会跟他一样，也去上小学了。可过了周五，周六周日整整两天，仍然不见小孩的身影。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也是一样。周日傍晚，陈铭辰蹲在门口，一边给兔子喂着草，一边想，小孩去了哪？搬走了？可那对年轻男女还在，他昨天还碰见他们了。读的寄宿学校？可寄宿学校，周末也不回家的吗？三只灰兔子是不是有点瘦了？毕竟少了加餐，人少了加餐也是会瘦的。之前的半个月，陈铭辰已经习惯了在吃晚饭时注意听门外的响动。好像有了点响动，饭就会稍微变得香一点。是因为有兔子陪着他一起在吃晚饭吧，他那时候想。他的爸爸妈妈很少会在家吃饭，一个月大概能有那么一两次。家里请的阿姨也是每次做完了饭就离开。不过幼儿园的时候，他的午饭和晚饭，多数是在幼儿园里吃的。小学就变得不一样了，小学的晚饭要一个人在家吃。陈铭辰看着面前正在奋力吃草的兔子。思索片刻，他提起笼子，将笼子拎到了屋里。他把笼子放到餐桌旁，自己喂兔子，和兔子一起吃晚饭。可是很奇怪，饭并没有变香。于是吃完饭，他就又把笼子放回到了房门口。第二天一大早，陈铭辰照常赶校车去上学。放学回到小区，坐上电梯时，他习惯性地想，今晚小孩会不会来喂兔子。可一想完他就回过了神来，意识到小孩大概率不会再来了。电梯停在相应的楼层。门打开，陈铭辰走出电梯，一边从书包里摸钥匙，一边往自己家走。然而刚拐过拐角没走出几步，他忽地停住了脚步。这天是个艳阳天。虽然已经临近十月，天气渐冷，但艳阳日里五点多的天，却亮得能够让人看清楚过道里的每一个角落。晚霞落了大半的过道，房门口的三只灰兔子正好沐浴在残阳中。兔笼前，许久不见的小孩捧着许久不见的碗，手里捏着一小片香蕉，在试图往兔笼里塞。兔笼里的三只灰兔子谁也没去叼他手上的香蕉，兀自啃着笼子里的草。陈铭辰觉得小孩好像瘦了。瘦得很明显。原本就瘦小的人，被宽大的衣服罩着，脸色苍白得像是风一吹就会倒。但小孩似乎自己没有这种感觉。他还在卖力地试图把香蕉往笼子里塞，费劲地塞了好一会，仍旧没有一只兔子理他，他瘦巴巴的小脸上顿时浮上了两分苦恼。紧跟着陈铭辰听到了很轻的嘀咕声：“我记得老师说过，小兔子可以吃一点香蕉的呀，你们为什么不吃呀？”三只兔子都没理他，依旧欢快地吃着自己的草。小孩的脸一下子皱了起来：“你们帮帮我吃掉它吧，不可以浪费粮食，可是姐姐要是发现我没有吃，一定会凶凶地教育我的。”陈铭辰听着小孩的话，好半晌反应过来。原来小孩不是喜欢给兔子喂食。所以之前喂胡萝卜喂黄瓜喂生菜，都是因为他自己不喜欢吃？陈铭辰忽然有点想笑。然而没等他笑，蹲在笼子前的小孩忽然看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相撞，小孩似乎被吓了一下，慌忙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小孩站起了身后，抓着碗的两只手用力得有几分发白，一双眼睛瞪大了看着陈铭辰，眼底有明显的害怕。过分明显的害怕让陈铭辰为之一愣。他分明记得一个多月前小孩刚搬来时，两人第一次视线相触，小孩只是拘谨，眼底并没有害怕。后来的几次碰见也是，小孩面对他虽然从没有主动说过话，但也丝毫没有怕他的意思。是这半个月发生了什么吗？小孩为什么会忽然怕他。没给陈铭辰多余的时间思考，小孩捏着手里的碗就大有转身要跑的架势。陈铭辰有些发懵。他见小孩已经转过去半边身，视线扫到小孩碗里已经切好了的小半碗香蕉，他忽然嘴巴先脑袋一步地开了口：“我吃。”要走的人忽然停下动作，有些愣地慢慢转回身看向他。陈铭辰再一次看向小孩眼底，见那里原本的害怕明显少了几分。这一次脑袋跟上了嘴巴，他又重复了一遍道：“我吃香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