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确定的?你算术那么差,历法更是一窍不通,是在瞎猜吧。”得到肯定复后,左梁诗抓起原本他倒给君长唯的酒,一饮而尽,又掏出了瓶丹『药』提前握在手里。“……你慢点说,一点点来。”与他长得横圆竖阔的糟儿子不同,左梁诗左阁主居是颇有“弱柳扶风”气质的美郎君,宽袍广袖迎风饮酒,称得上遗世独立。如此想来左月生经常吹嘘自己瘦的时候,是位“玉面小郎君”,居有几分可信度。“不是说了么?”君长唯淡淡地道。“我了趟东北隅。”“你登上了凶犁土丘?”左梁诗脸『色』微微一变,问,“你不会和经女月母起来了吧?”“隅”与“隈”指十二洲与大荒吞噬边沿界线上的极角和弯曲处。其中正东、正、正东、正南以及东北东南北南,八处隅与隈被定为十二洲方向坐标的钉子,分以一座山为标志。东北隅的八极之钉,被称为“凶犁土丘”。从“凶犁”二字,便可以窥见一丝这里的险恶——在太古时,这里曾是神与神之间的战场。据说有巨人被斩首于此,首不知所踪,尸化山峰。凶犁土丘上,多异鸟多恶虫,多怪兽。一直到它被定为十二洲的八极之后,才有百氏的经女和月母受命,举族迁来此地。传言,经女和月母二族的族长,不老不死。左梁诗年轻时继承了他老爹喜欢游历天下的爱好,一时好奇,还特地千里迢迢跑见了经女和月母一面……时左大阁主自喻风流,到了东北隅后,又是写诗又是唱戏,像一道绚烂的光一样,降落到二位族长枯燥的生活里。——后差点被扣下来“压山夫人”。根据知情人的口述,这件事给左大阁主留下了深重的理阴影,从此以后他立刻改掉了“风流”的『毛』病,变得要多端正有多端正。“担你的旧情人?”君长唯问。“姓君的,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左梁诗“花”容失『色』,“我和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清白得不能再清白好么?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还是想要公报私仇吧!”“既不担那就好办了,”君长唯自顾自地点头,再次毫无预兆地丢出第二道惊雷,“经女和月母携鵷鸟失踪了,凶犁土丘现在经是一片死地了。”“什么?”左梁诗手中玉瓶“啪”一下掉地上。“不是说不担吗?”君长唯屈膝而坐,仰头又灌了一口酒,“收收神,否则头又得跪搓衣板了。”“你懂什么。”左梁诗终于收起了不着调的神『色』,正襟危坐起来,眉头紧锁。“我算知道你算术最差,还能这么肯定天轨失控了……”十二洲的日月轨迹由一百二十牧天氏族主掌。控制日月出的核是神木扶桑上的时岁盘,但除此之外,隅隈八角同样是极为重要的角『色』。八座山框定出的八空间坐标点,为确定太阳方位的基准,而守八极的氏族,各自看管天轨运转的一秘密。天轨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东北隅出事,整天轨都要跟着出事。“怪不得……”左梁诗喃喃,“怪不得百氏如今在天外天面前跟孙子一样……”“看来你果知道,”君长唯放下酒壶,目光骤变得锋利起来,“说吧。经女和月母在东北隅看守的秘密是什么?”“你是来套话的啊,老家伙。”左梁诗苦笑摇头。他站起身,在阁楼中来踱步。“你可以不说,”君长唯平静地说,金错刀在鞘中嗡鸣,“但我很久没交过手了吧?”“一言不合就大出手,真是粗人。”左梁诗摇了摇头,又转了来,“我不是不说,是在想……怎么让你这算术科,从来没上过丁等的家伙听得懂。”君长唯默默拔出金错刀。“怎么?”左梁诗嘲笑,“你自己考得差,还不让人说了?整太乙这么多年,谁跟你一样,独占算术倒数第一三百年。”“不,你错了。”君长唯刀推了,“鹤老倒数第一过五百年,叶老四百年,最高的是初的颜掌门,整整一千年。你忘了么……”他幽幽地说,“太乙的考科,没上丙等的,是要一直考到过了丙等的……”左梁诗瞠目结舌。他年少的时候,被亲爹扔到太乙宗“交流”过一段时间,至今对太乙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氛围印象深刻。但他万万没想到,太乙这群奇葩,竟较真到这地步——都上长老和掌门了,还不能没到丙等的科目抹掉。这都什么鬼啊?!“你太乙……”左梁诗哭笑不得,连连摇头,“算了算了。还是说正事吧。”他顿了顿。“经女和月母守东北隅,其实只为了一件事——”君长唯凝神。“止日月,无相间出没,司其短长[1]。”左梁诗肃容沉声,字字千钧,自四极八方建立起来的辛秘被展开,日升月落,金乌玄兔高悬青冥之中。他直视君长唯的眼睛,发现这老酒鬼的目光骤变得凌厉『逼』人,变得咄咄如刀。左梁诗大惊。这只知道挥刀的莽夫竟……“没懂。”左梁诗为之绝倒:“不懂你突神『色』郑重干什么?”“配合你一下。”君长唯解释。“……”左梁诗深呼吸,提醒自己不过这疯子,“这么跟你解释吧……『操』,”左大阁主维持了多年的端正面孔破功了,教养付诸流水地骂了一声,“大爷的,我真的能给你这种算术倒数第一的人讲清楚么?”“不试试怎么知道?”君长唯面不改『色』。能在太乙宗独占三百年算术科倒数第一的人,年无数师兄师姐长老气得跳脚的“榆木”脸皮,绝非左大阁主区区一句“大爷”能够撼动的。“这么说吧。”左梁诗沉『吟』片刻,袍袖一挥,灵气拟化为十轮小小的太阳和一轮月,在半空中缓缓旋转。“十日绕十二洲一圈为年。玄月朔望圆缺一循为月。不是雾月、昭月和瘴月的月,是根据地支建立的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建月。雾、昭和瘴更精准地说,应该称之为‘季’。”“这我还是懂的。”君长唯『插』口。昭月、雾月和瘴月只是一种习惯『性』的称呼。每座城池会根据城外瘴雾的浓厚程度,前这月归入到昭、雾和瘴三者中的一。昭月播种耕种,雾月收,瘴月闭城。而正式历法计数时间,是按照地支编排的十二建月来执。“你要是连这都不懂,真该找块豆腐撞死了。”左梁诗没好气。君长唯默默地灌酒。“一年对应十二月,从这概念来说,”左梁诗手指在灵气化的微小日月上转了一圈,“十日绕十二洲一周的时间,要和玄月一周的时间相吻合。但事实上,金乌载日的速度,要比玄兔抱怀的速度慢。”“兔子下崽的确比较快……”君长唯点头。“闭嘴。”左梁诗黑脸,“玄兔抱怀说的是玄兔食月,又月吐出,得月亮从弦月变满月,再从满月变弦月,不是真在跟你讨论兔子下崽快不快。”君长唯继续灌酒。“金乌绕十二洲一圈约三百六十五日又二时三刻,月相圆缺变化一轮约二十九日又十二时。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日轨和月轨本该是平的,但事实上,它之间存在着微小的角度。”左梁诗手指一画,灵气化的日月运转速度骤加快,“就是说……如果按着一轨道,一直运转下,最后每隔一段时间,日月就会这样——”左梁诗松开手指。金『色』的日轮和白『色』的月轮狠狠地相撞在一起,炸一段烟花。“砰!”左梁诗收手。“日月相撞。”君长唯缓缓放下酒壶,注视着纷纷洒洒飘落的金银二『色』光点:“所以经女和月母守东北隅目的……”“经女月母饲神鸟,鸟曰鵷。千万年来,经女和月母就是靠着鵷鸟来阻止日月相会。”左梁诗低声说,“是处东北隅以止日月,无相间出没,司其短长[2]……懂了吗?!我不是在担她两,我是在担日月相撞!那会让十二洲大地无日无月,瘴雾淹没城池,大荒彻底吞噬厚土,生灵涂炭,就连修仙者再无立足之地!”“那还没严重到这地步。”君长唯微微摇头。“是。”左梁诗点头,“天外天出手了,他虽不见得多懂天轨,但以那些家伙的实力,强让日月错,还是能办到的。我就说,百氏这群家伙,怎么突就对天外天这么唯命是从了……这群混账东!既敢这么大的事瞒着。”“怎么可能不瞒着呢?”君长唯嗤笑,“他日月看自己的东那么久,哪里会这种事公之于众,让我仙门得以『插』手天轨?”“所以,那钥匙真的存在?”左梁诗直视他的眼睛。『潮』声浩大。君长唯的麻衣被海风鼓动,左梁诗的蓝袍同样翻飞,黑金长刀横于矮案中间,刀沉鞘中,空气就像一根弦突绷紧,随时可能崩断。许久。君长唯笑笑。“你问过陶容了?”他随意地问,“他不肯说吧。”左梁诗没有避,缓缓点头:“他不说,但我身为阁主,猜总是能猜到一些的。如果,真的有那一钥匙能左右日月的运,那么有人这么急着想杀仇长老就可以解释了。钥匙真的在他身上吗?”“告诉你无妨,”君长唯说,“钥匙不在他身上,但的确和他有关。”“他娘的!”左梁诗二话不说,起身就要走,“知道钥匙和他有关,还敢让他下山……最快的飞舟直接借你,你现在就‘南冥’入口处等,陶长老一到立刻带他太乙。一刻都耽搁。”“站住。”君长唯冷冷开口。“你太乙疯了吗?”左梁诗深吸一口气,目光陡变得锋利,“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就算没有钥匙这件事,你不该让他下山!”“放屁。”君长唯一撩眼皮,干脆利落地骂,“他要下山就下山,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来的该不该。”“长唯!”左梁诗厉声,“你分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你以为我太乙供他是在困一柄凶兵?”君长唯饮尽最后一口酒,猛地酒壶掷在地上,电光石火之间,在半空中破开一道金『色』的弧线,金错刀横于左梁诗咽喉之间。“放你的狗屁。”他总是像醉鬼,一身熏熏,此刻却骤凶狠如兽。“那是我太乙的小师祖!”“你现在能杀我,你能杀尽天底下所有人?”左梁诗低声问,“都是知情人,就不什么哑谜了——他现在一身业障,要是暴『露』了,会被正道群起围杀的吧?既一开始都瞒住了,就不能继续这秘密瞒下吗?”“秘密总有暴『露』的一天。”君长唯转身面朝大海,袍袖被风鼓动。“太乙不是囚笼,他不是困兽。”“你太乙,是想与世为敌么?”左梁诗在他背后幽幽地问。“以前仙门论道的时候,你山海阁的人写策论滔滔不绝,大道理一套接一套的。我没你那么多长篇大论,我只知道一件事……”君长唯没有头,“在我太乙,绝不会有哪座城会苦郁百年。”左梁诗浑身一震,一时间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与世为敌?”君长唯低哑地笑了一声,忽暴起一刀斩向『潮』起『潮』落汹涌澎湃的海面。“何惧之有!”巨『潮』大浪被切开,海面裂开一道数千丈长的线,亿万吨的海水凝滞在刀痕两侧。麻衣的君长老提刀越窗而出,他摘下自己腰间的大葫芦,踩着海底的礁石泥沙而,高歌狂饮,渐渐远。风中只传来他沙哑狂放的歌声。“日月不驻,天地高厚。腾蛇作土,神龟朽肉!白鹿难牧,岁鹤难游。老死,少悲高楼!”歌声渐渐地渺渺了。左梁诗默默地站在楼上。在太乙不会有哪座城苦郁百年……可这天下不是所有的宗门,都是太乙。仙门万载,太乙第一。海面的金『色』刀痕终于溃散,海水轰贯落,砸起万千白浪。………………………………砰!陆净一头砸在了桌面,脸上东一块一块全是墨水。他嘎吱地扭过头,双眼呆滞地看着墙壁……这天真白,这太阳真大,这云真高……这月亮真红……诶???“这就倒下了?”仇薄灯站在桌边,随手拿起一卷日月记表翻了翻。“陆十一不啊?才算了不到七册啊?”“日循次六轨,二度,月至衡宫。”左月生在背后报出新的日轨月轨角度,一开始他拨算盘的手就跟“无影手”似的,现在渐渐地慢了下来。“过。”仇薄灯一边翻陆净这边的日月记表,一边还抽空核对了一下左月生的计算结果。“……”陆净无言片刻,忽拍桌暴起,“好你仇薄灯,你丫的果拿的是扮猪吃虎的话本吧!我宣布,你被开除纨绔籍了!”他愤愤不平,朝地上啐了一口,“呸!你混纨绔队伍的『奸』细!”啪。仇薄灯厚厚一卷日月记表直接砸在陆净头上,他砸得又趴了下。“陆同学,再给你机会组织语言。”太一剑出鞘半尺,仇薄灯和颜悦『色』地说。“我是说,仇大少爷您放『荡』形骸而不掩天资卓越,真乃一代风流人物。”陆净迅速改口。“陆十一,骨气呢?”左月生停下手,咕噜咕噜灌了口水。他算得最多,算了大概有十二册日月记表的样子。“阿弥陀佛,贫僧觉得……”不渡和尚向后一靠,目光恍惚,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贫僧觉得……还是需要劳逸结合一下……啊……佛祖,贫僧看到好多星星……”“一群弟弟。”仇薄灯嗤笑。弟弟就弟弟吧。几人在继续算和休息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娄江停下笔,算出来的日月角度整理好。算天轨的工作其实舟子颜经完了一些。舟子颜不懂《天筹》。但在一百年里,他竭尽全力地收集所有他能收集到的日月记表数据,根据自己的算术知识,在没有《天筹》公式——“公式”这词是仇大少爷的说法——的情况下,竟生生算出了其中一小部分。娄江在没有看懂《天筹》的情况下,试着算过天轨,对有公式和没公式的差认识得再清楚不过。两者的工作量和难度简直就不可同日而语。他有仇薄灯看懂《天筹》后给出的公式都算得要死要活,那么没有公式的舟子颜呢?娄江不知道一百年里,舟子颜在纸堆里计算天轨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情……是否还有着那么微弱的一线期翼?是否还等着终有一日鱬城冤苦能伸?他不知道。仇薄灯转了一圈,所有人算出来的数据拿在手里,合起来翻了翻。他翻的速度很快,忽地,他在某一页停了下来。“欸。”他突轻咦了一声。“怎么了?”陆净紧张兮兮地坐起来,仇薄灯看的那一页刚好是他算的,“哪里算错了吗?”仇薄灯皱着眉,沉思许久。“有点不对劲……”仇薄灯喃喃自语,抬手在半空中虚虚地画了两道平的线,“日轨和月辙的角度有点不对劲……”“鱬城被改的日月轨迹算出来了?”陆净欣喜万分,“剩下的是不是不用继续算了?”“不确定。”仇薄灯摇摇头,“左月半,你再头找陶长老一趟,你山海阁的日月记表要一份——百年之内的全都要过来。”“啊?”陆净头皮发麻。“好。”左月生点头。陆净哀叹一声,在桌上翻了身。……吧吧,只有仇薄灯一看得懂《天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说起来,”陆净百思不得其解,“仇大少爷,你以前真的没学过《天筹》吗?真的是第一次看,就直接懂了。”“好问题。”仇薄灯纸放下,“答案是我不知道。”陆净翻了白眼。“你就装吧,我信你鬼。”“哦,”仇薄灯换了语气,“这么简单的东,你居看不懂?那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问题。”陆净瞪他,一瞪之下发现了件刚刚没注意到的事,立刻翻身坐了起来。“诶?”他指着仇薄灯的头发,“你这头发怎么又『乱』了?”“我觉得你很有活力嘛,陆十一。”仇薄灯下意识『摸』了『摸』袖内,『摸』了空,他要笑不笑。“来吧,继续算。”陆十一:……陆十一他懂了!一定是传说中的“冷战”!…………………………南疆巫族,祭坛。老人一烟斗险些直接敲到手背上,目瞪口呆地师巫洛一坛接一坛酒在石上排开。饶是他见多识广,自以为人事精熟,一时间搞不清楚眼下这是什么情况……难道他的首巫大人太阳边出来地要请他喝酒?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最后一坛酒放下,师巫洛笔直地坐好。“请一人喝酒,”他顿了顿,像格外不习惯困『惑』直接问出来,“该选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