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遇见（二一）“死了。”林非淡淡道。“对不起。”季乐鱼低声道歉道, “我不知道。”他向来在这种问题上十分忌讳, 也因此，觉得林非必然很不想被人触碰到这道疤痕。可林非的面色却一如既往的平静。“不用。”他浅声道。季乐鱼不解，“啊？”林非没有说话。他从出生就没有父亲，在他的成长和生活中, 并没有父亲这个角色, 所以他从小就没有父亲这个概念。幼年的林非曾经出于好奇，问过自己的妈妈, 他的爸爸呢？那时候林洛溪告诉他，“你爸爸不在了。”她说, “他出了意外, 去世了。”林非知道去世的意思, 去世就是死了, 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他知道了答案, 并不在乎通往答案的过程，也不在乎出题者的想法，甚至不在乎这个答案是对还是错。他只是单纯的好奇着这个答案，现在得到了答案, 便没什么表情的应了声“哦”，没再问过和他父亲有关的问题。可林非也很清楚, 他的父亲并没有死。他的母亲骗了他。他在大四毕业后的第一年，见到了他的父亲。那是他们创业的第二年, 事业已经步入正轨, 江景硕拉了一个合同, 谈判的时候, 他见到了对方的董事长, 一个和他轮廓很相似的男人, 叫做陈鸣。他清楚的记得当陈鸣看到他时的震惊，也记得那天下午，陈鸣再次来公司见了他，说他是他的父亲。他想要认回他这个儿子，想要他们父子团圆。他不断的说着温情又激动的话语，情到深处，虎目含泪，可林非就靠在椅背上，冷漠的看着。一直到他说完，林非才终于开了口。他说，“你说完了？”“请回吧。”他低下头，继续看着手上的文件。陈鸣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是这样的态度，不断的再次诉说着自己对他的喜欢以及对他母亲的思念。林非就看着手上的文件，在他的噪音下开始工作。陈鸣本以为他是突然知道了这个消息，无法接受，为此还专门等了两天，想等到他接受后，再和他谈之后他们父子生活在一起的事。结果他等到的，只是江景硕宣布他们不会和他合作。从头到尾，林非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一次。“为什么？”陈鸣不解。他质问江景硕，为什么突然放弃和他的合作。他气愤的表示，“你让林非接电话，你把这件事交给他，我和他谈。”江景硕笑着打着官腔，客气又礼貌，即使陈鸣再生气，也拿他没办法。于是，他想去见林非，和他谈谈公事，也和他谈谈他们俩的私事。只是林非公司的保安拦住了他。陈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于这家从诞生起就由林非把控大局的公司，不管是江景硕也好，闻人奕也罢，他们的话语权都远没有林非重。如果林非想和他合作，江景硕无法阻止。可如果林非不想和他合作，江景硕也同样无法制止。而最开始，江景硕是想和他合作的，那现在，叫停这次合作的就只能是林非。他好像……是真的不想和他相认。他不明白。他的亲生儿子怎么会不想认他？他是唯一的父亲。仅有的亲人。他闹着要见林非，又威胁他如果他不见他，他就在媒体上公开自己是他的父亲。他如愿的见到了林非，在林非的工作室。林非依然是之前那副样子，坐在沙发上，冷漠又倨傲。他的身前是一沓垒起的文件，他拿起最上面的几份递给陈鸣。“看完再和我说话。”说完，他自己看起了余下的文件。陈鸣好奇的打开，越看，心里越发胆颤。他的冷汗贴在背上，他静静的注视着林非，听到林非波澜不惊的声音，“您要在媒体上公开您是我的父亲，可以。但我相信，媒体一定会对大义灭亲这件事更感兴趣，您觉得呢？”陈鸣看着他眼里的冷漠，第一次，觉得他或许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的五官和林洛溪那么相像，可他却并不像他的母亲那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的轮廓与他几乎如出一辙，然而他也没有承袭他的情意绵绵，心软绅士。他明明是他和林洛溪的孩子，可却不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曾经以为林非应该很需要他。他早早就没有了母亲，林洛清那样虐待他，他缺乏家庭的温暖，缺少别人的爱，他的出现，正好填补他情感的空缺。可这一刻，他觉得林非或许很恨他。恨他没有照顾好他的母亲和他，恨他让他历经苦难，所以他想要报复他。但其实都不是。林非并不需要他，也不恨他。他看陈鸣，就像看路边的石头，没有感情，没有爱恨。他拒绝公司和陈鸣的公司合作，也只是因为陈鸣公司的账目不太对劲儿，和他合作，风险太大。仅此而已。“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会将你手上的这些材料，送给相应的部门。”他看着手上的文件，漫不经心道。那态度，任谁也看不出对方是他的生父。陈鸣就这么退出了他的眼前，没有再出现过。他怕林非是真的恨他，所以真的想要报复他——他很清楚他对林洛溪做了什么，他担心林洛溪在林非小的时候就向他灌输了自己的父亲是个渣男的思想。然而并没有。林洛溪很爱林非，所以她只告诉林非他的父亲死了。林非毫不在意他的父亲，所以他只想继续自己的一个人生活。他们双双绕开了陈鸣，于是，陈鸣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些话林非自然不会告诉季乐鱼。他只是平静的翻着自己的相册，回忆着他和林洛溪的过往。季乐鱼见他不想解释，也没有多问，继续和他看着他的相册。“你长得像你妈妈。”他道。“嗯。”“你和你舅舅没有拍过照片吗？”季乐鱼试探着问道。“没有。”他妈妈在的时候，林洛清并不常来找他们，通常都是没钱了，才来找他妈妈要钱。那时候他们不会拍照片。后来他妈妈走了，他们更不会拍照。“我那样对待你舅舅，你生气吗？”季乐鱼小心翼翼道。他觉得林非不该生气，毕竟林洛清曾经对他并不好。可到底是他舅舅，他蓦的又有些心慌。“无所谓。”林非平静道，“他的事与我无关。”季乐鱼这才放心。他试着解释道，“我们梦里的那个你的舅舅，不是你现在的舅舅。”那是会愿意和他叔叔结婚的林洛清，和不愿意和他叔叔结婚的林洛清并不相同。林非点头，他知道，那个孩子告诉过他。不过……“你怎么知道？”林非问季乐鱼。季乐鱼笑了笑，一脸自信，“如果他是的话，他就该和我们一起做那个梦，那他就会来找我，说他是我爸爸。”“可他并没有。”“他没有做那个梦，他自然不是梦里的你舅舅。”林非：……你都那样对他了，他还敢来找你吗？林非觉得他可真是想太多了。借林洛清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出现在季乐鱼面前，还说出“我是你爸爸”这种随时能激怒季乐鱼的话，他不要命了吗？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林非微微颔首，没有反驳他。季乐鱼见此，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他们第一次交流他们共同拥有的那个梦境，不同于之前的心照不宣，这一次，他们将曾经做过的梦落到了现实的世界。落到了彼此心里。他们终于在这一刻，不需要其他佐证，不需要自己的推断，清晰而明了的知晓着，他们看到了同样的，属于年幼的自己，又不属于现在的自己的另一种生活。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似是缘分，又似是命中注定。可又似乎只是风吹过，静悄悄的，不留下一丝痕迹。季乐鱼认真的看着照片里幼小的林非，慢慢的，照片越翻越少，最后定格在了林非六岁的年纪。和他一样的。六岁的生日的那天。如果他们六岁就能遇到，那该多好。那样，他们就能互相陪伴着长大，他们或许就可以和梦里一样，从小就和对方相依相靠。这样，他也能让林非的童年不再穷苦。林非也能让他的人生没那么枯燥。只可惜，他们晚了将近二十年。林非合起相册，关闭了自己曾经的过往。季乐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我们拍个合影吧。”他打开手机里的相机。“我们俩还没有合照呢，这也太不应该了吧。”林非：……林非站起身想把相册放回去，可季乐鱼拉住了他。他贴着林非的胳膊，头都歪到了林非的肩上，“很快的很快的，看镜头。”林非嫌弃的看过去，季乐鱼笑得明媚阳光。“咔嚓”，相机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们的第一张合照就此诞生。季乐鱼看着照片里的他和林非，越看越喜欢。“等以后我们多拍点，我就可以有新的相册了。”他喃喃道。被暂停的十八年的时光重新开始流淌，掠过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年岁，他终于再次被涂上新的了颜色。明亮、斑斓、色彩缤纷。林非看着他脸上的愉悦，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薄薄的生机。并不盎然，只有浅浅的一层。缠绕着绿色的藤蔓，青翠的，鲜艳欲滴的，在干涸许久后，终于开始再次生长。这个夏天，在这一刻，灿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