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宸霄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沉声道:“听不懂话吗?”
杀意登时爬上脊背,玉香登时胆战心惊地跪倒在地,匍匐着望向任凤华的方向,哀求道:“娘娘——”
任凤华眼下满心还在思虑着几味找不到的稀缺药材,见状只是没耐心地挥了挥手:“出去吧。”
玉香原以为对方至少会帮着她求两句情,谁知竟然轻描淡写地将此事了了,她欲言又止了一阵,侧目瞧见面色不善的秦宸霄,连忙磕头认错,提着裙摆退了出去。
屋内一时间只剩下了两人,任凤华抬眸望了秦宸霄一眼,心血渐渐凉了下去,她二人应当算是最别具一格的新人了,新婚燕尔未过,却好似俨然已成一对怨偶,就连谁先开口都成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对弈。
秦宸霄似乎正在看她,目光有些暗淡。
任凤华忽而转了转腕间的玉镯子,转开了话题:“殿下,昨日祖母将这镯子给我的时候,你是不是想说些什么?”
秦宸霄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视线随之落在了玉镯子上,慢声道:“这镯子确实不是个寻常物件,换言之,它背后的深意才是最紧要的。”
任凤华摩挲了一下光滑的玉面,又想起那时老夫人别有深意的视线,旋即低头自嘲道:“想来这应当就是老夫人所谓的笃定能用来威胁我的身世关键——”
“华儿,你知道?”秦宸霄显然没想到她竟会如此聪慧,以至原本准备好的循循善诱的话一时都没了用武之地。
“殿下又知道什么呢?”任凤华却忽然抬头瞧她,视线清凌凌的,其下却埋藏着阵阵隐痛。
关于身世,她一直不想过分深究,一来是为了消解那份无依无靠的愁苦,二来则是不想给人留下可供利用的把柄,但是事到如今,若是仍是敌进我退,势必会被逼落悬崖,她必须转守为攻。
秦宸霄却只是认真地端详着她,眼底似乎有些哀伤:“华儿,你难道只是想和我谈这个吗?”
任凤华却执意不肯对上他的视线,只是将那镯子摘下,平举过眉,认真地恳求道:“殿下,关于这个镯子,到底有怎样的秘辛?”
秦宸霄同她对峙片刻,突然无奈一叹:“这确实只是一个寻常的首饰,若有特殊之处,也只是因为它是故人之物。”
“故人之物?”任凤华只觉自己好像一铲子挖对了地方,正想顺藤摸瓜,“不知殿下说的是哪位故人?”
秦宸霄这回不再藏着掖着,径自开口道:“华儿,你还记得我的母妃吗?”
这回轮到任凤华愣住了:“月贵妃娘娘?”
秦宸霄点了点头,目光渐至高远:“令堂和我母妃在许多年前,曾是闺中密友,几乎······无话不谈——”
“竟是如此!”任凤华闻言登时恍然,原来这两位同样钟灵毓秀的女子,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可是下一刻,她又不由有些困惑:“可是外祖父却不曾对我透露过这一点。”
秦宸霄坐在她对面的梨木椅上,闻言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突然起身停到了任凤华身边,而后用微凉的指腹轻轻触了触她眼下的青黑:“华儿,你怎么离我这样远?”
任凤华闻言心口一跳,被极力压抑的情绪眼见着就要决堤。
秦宸霄却在最后一刻收回了手,而后低低笑了一声:“放心,本王不会骗你。”
任凤华强压下心底的酸涩,默默地应了一声,两人复又陷入无言。
秦宸霄今日走的很早,细想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往日在竹院中,每每都是天刚放明,这人才没了影。
她一面失神想着,一面帮着收拾起了对面秦宸霄的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时候,她却猛然吧愣住。
茶······是凉的?
她分明记得这第二道茶是由嬷嬷帮着送上来的,送的却是杯凉茶,茶水险些漫过了杯壁。
茶满送客,嬷嬷这分明是在帮她下逐客令,也难怪秦宸霄连筷子都没动几下便离开了。
任凤华素来知道嬷嬷对秦宸霄态度复杂,却未成想竟然到了这般排斥的地步,可是嬷嬷身为娘亲的贴身丫鬟,按理来说定是知道娘亲与月贵妃交好的,那又怎么会如此苛待月贵妃的孩子呢?
疑云团团攒在眼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任凤华神色复杂地收回了手,面色有些晦暗,正当这时,挂在门前的珠帘突然被轻轻碰响,嬷嬷端着食盒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先是环顾了一圈四周,才小声问了一句:“殿下呢?他这是回去了吗?”
任凤华深深地望了眼嬷嬷谨小慎微的眉眼,一边缓声答道:“殿下已经走了。”
下一刻,她明显地看到对方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脊背立马放松了下来,一瞬间,那个在秦宸霄面前带着一身刺的嬷嬷又变回了那个看着她长大的慈爱妇人。
任凤华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屋外的蝉鸣越加聒噪,婆娑的树影打在地上,白日积下的燥热之意久留不散,让人心生不快。
秦宸霄走在廊下,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侍卫在边上接过他褪下的外袍,又小心地觑了一眼对方的低沉的面色,咬了咬牙还是没藏住话:“殿下,咱们真要继续往下查吗?这事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见秦宸霄没有接话之意,他只好自顾自地继续道:“如果要再查下去,咱们免不了就要对相府下手,但是您也知道,皇上如今也在——属下的意思是,咱们如果真的要继续往下查,可能就要引起皇上的注意了。”
秦宸霄对此却显然毫不在意,只是潦草地答了一句:“你只管接着往下查便好,不用理会旁人。”
侍卫自知再劝无果,只得领命,刚要退下,熟料刚转过回廊,便见两人比肩而来。
脾气不好的黑衣少年将人领到了秦宸霄跟前,当即就不耐烦地想要告退,那边上跟着的外域男子却突然叫住了他:“哎呀,急着走做什么,我还没聊够呢!”
“滚开!”黑衣少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随后径自撞开了人,踏着屋檐逃似的奔远了。
那异域男子颇为可惜地亏喟叹了一声,等人没影了,才摇着头收回视线,朝着两人粲然一笑。
这男子年岁不大,肤色偏深,生得高鼻深目,样貌俊美,原本不至于给人带去不靠谱之感,却偏偏生了双狐狸眼,浅碧色的眸子总是带着笑,给原本就算不上正派的脸又添了不少邪肆。
尤其是微眯着眼看人的时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轻浮”二字。
异域男子绕弄了一下及肩的蜷曲长发,忽而朝着一脸冷漠的秦宸霄抛了个媚眼,嗲着嗓音问候道:“师弟,好久不见呀,有没有想师兄呀?”
秦宸霄在他开口的那一刻袖间匕首就已将出鞘,还未等对方笑嘻嘻地凑进,刀光已然乍现。
“小古板,真没意思,我才不要和你打!”异域男子看着懒洋洋的,身手却异常之快,一个鹞子翻身就躲过了匕首,稳稳地落在了一旁。
熟料秦宸霄失手的时候少得可怜,他自以为逃出生天,谁知下一刻便被一记扫堂腿扫到了地上,登时一阵天旋地转,拳脚瞬间就追了过来。
“哎,哎哎!!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破相了——”异域男子几乎抱头鼠窜,委屈地躲着秦宸霄的拳脚,一面委屈地叫嚷道,“你好冷血,多日不见,竟然连师兄都不认了!”
“你大可以再喊一声试试!”
熟料话音刚落,挨的揍却越多了,异域男子见势不妙,只得认栽:“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我是来参加你的婚宴的,你总不至于连客人都揍吧?”
眼见着秦宸霄的拳头又要提起,他登时抱头鼠窜,躲到了边上的高壮侍卫身后,俨然将人当成了挡箭牌。
直到身前的侍卫嘴角一抽,终于看不下去地提醒道:“您来晚了,婚宴在昨日就已经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这怎么可能呢!”异域男子闻言登时愕然,下一刻就开始不信邪地数指头,“这不应该呀,我分明是算好了时辰才来的,怎么会呢······”
片刻后,他终于恍然:“糟糕,忘了把出发那日也给算上了!”
见他后悔不已,侍卫不由腹诽了一阵在,正想先将人带下去安置,熟料异域男子却突然卷土重来,只不过这回纠缠的对象却成了他。
“兄弟,问你一声,我这师弟媳,漂亮吗?”异域男子挑了挑眉。
“·····自然是貌美的。”侍卫小心打量着秦宸霄的脸色。
“脾性好吗?”
“······上佳。”
“家世呢?”
“甚好。”
“那她现在在哪?”
“王妃正在书房——不对,这不是你该问的!”
侍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是被眼前这个狐狸眼男人套了话,登时乱了阵脚。
异域男子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笑着继续往前走,只留下嚣张一句:“多谢,我这便去看看这是怎样的美人,竟然叫你这小古板折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