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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代号:沙王(下)(1 / 2)

泰尔斯下意识地扭头四望,但狭小的巴拉德室依旧冷清静谧,什么动静也没有。

夕阳已落,灯火幽幽。

唯有凯瑟尔王的寒眸远远刺来,如刃逼喉。

“真好。”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找寻约德尔身影的努力

“在外面的时候,他从未这么听我的话。”

泰尔斯眯起眼睛,试着调整自己的心情,就像在大战前放松筋骨关节

“只是,你确定他真的离开了?”

但铁腕王的回答简单直接,咬字冷冽,毫不拖沓

“你有一刻钟。”

一刻钟。

泰尔斯沉默了一秒。

显然,这一刻钟不会说什么“父子重逢的积极话题”。

他这么想着,哼声点头

“不错了,要知道,当年北方佬们也只给了我两分钟。”

凯瑟尔五世冷哼一声。

“而你已经浪费了一半。”

他的语气让人不由紧迫起来。

听着凯瑟尔不留丝毫情面的话,泰尔斯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

毕竟,他已经走了这么远,牺牲了这么多。

才来到属于自己的风车面前。

不是么?

念及此处,泰尔斯收起表情,肃颜正色。

“昨夜宴会后,你向小花花——我是说,鸢尾花公爵——勒索来这封请愿书,逼他缴税替役,还呼吁全国跟随效仿。”

泰尔斯微微前倾,按住桌上的信纸

“现在看来,你那么做是为解决了今天御前会议的难题——梭铎大人想扩编常备军,急缺钱财和名义。”

凯瑟尔王把目光移转到那封《请愿书》上,不置一词。

“所以才有了今天,你和梭铎顾问在巴拉德室里的一唱一和,”泰尔斯目光一寒,冷冷道

“或者说,是你们事先通了消息,他冲锋在前,而你坐筹帷幄,里应外合,配合无间。”

但他的话显然没收到效果。

“哈,你一定是天才,看透了王国的黑幕,”凯瑟尔王面无表情地反讽他,丝毫不受影响

“御前会议上的其他大人,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泰尔斯轻轻蹙眉。

“对,这事是很浅显,也许连陨星者都能看出来,诸位大臣们只是不说破而已。”

或者,不敢说破。

下一秒,泰尔斯表情一变。

“可是有些不对。”

只见少年拾起詹恩的信件,前倾轻声道

“时机。”

凯瑟尔王眯起眼睛,泰尔斯定定地盯着他,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灭灯光焰微澜,整个会议室被映照得波纹荡漾,幽影幢幢。

如在深邃海底,承受暗流涌动。

“一件昨夜才发生的临时意外,反倒解决了今晨的难题?”

泰尔斯缓缓开口,目光不离铁腕王的脸

“这也太巧了。”

凯瑟尔王毫无反应,仿佛这对他而言只是一通废话。

泰尔斯甩了甩手里的信纸,轻轻摇头

“可政治没有巧合。”

“要么,是你未卜先知乃至预先安排好宴会上的意外,守株待兔,就等着詹恩撞上门来冒犯我,好拿下把柄,敲诈勒索。”

“要么,是你随机应变,在宴会的意外后突发奇想,威逼詹恩写出请愿书,授意梭铎大人御前提案,当机立断一气呵成。”

巴拉德室沉默了一会儿。

“自以为是,凭空臆断,”凯瑟尔王显现出不屑

“秘科对你的评价果然没错。”

但泰尔斯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

“这封信,无论你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泰尔斯目光凝结

“直到我听你的命令,去了秘科。”

那一刻,铁腕王眉头轻皱。

泰尔斯的语速加快,急促起来

“首先,我确认了,安克·拜拉尔闯宴行凶并非为人唆使——至少不是你。”

纹丝不动的凯瑟尔王,让泰尔斯简直以为自己在和石像对话。

但他知道,他不是。

“如果我不当众喊那一嗓子,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是詹恩带来了那把行凶的武器。”

“而把拜拉尔和多伊尔的矛盾放上台面,也不利于王国的统治,不符合你的利益。”

泰尔斯摇摇头,肯定地道

“至少我确认了一点宴会上的那场意外,不是你的预先谋划。”

凯瑟尔王不置可否。

他只是轻轻加了一句话

“放你去见重犯,秘科,他们对你还是太宽容了。”

泰尔斯礼貌一笑以作回应

“其次,你让我去秘科看看自己的烂摊子,好把我敲打得老实点。”

国王冷哼一声

“显然你什么都没学到。”

泰尔斯调整了一下呼吸,低头注视着左手的割痕,回想起黑先知在审问室里的话

【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不是你做与不做,更非你做对做错,而是你就在那里,是你的位置与存在。】

【权力的威能之下,你和他人的位置有别,落差既定,那无论你在权力的上游做什么,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泰尔斯抬起头来

“不错,我坐在这个位子上,一举一动都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无论是我不喜欢喝酒,还是只吃莴苣,无论是我接受决斗,还是帮北地人走私……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我理应看到、知晓且对自己的行为后果负责。”

“很好,”凯瑟尔王轻哼发话

“那你想好,怎么为王子谋反负责了吗?”

然而下一秒,泰尔斯表情一肃,话锋一转

“但是!”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泰尔斯略一停顿,果断道

“后来也有人告诉我你知道,从财政到市场,从税收到预算,从行政到民生,从上到下,从链条的这一头到那一头,中间要经历多少关卡吗?”

泰尔斯冷笑一声,指向窗口外的黑暗

“你以为这是提线木偶剧,国王的手指一动弹,街头的混混就开片?”

那个瞬间,国王目光微动。

“谁说的?”他冷冷道。

但是泰尔斯摇摇头,并不答话。

“于是,再联系王室宴会上的见闻,我想到了更多。”

泰尔斯这么说道,整个人撑上桌沿,视线锁死在国王身上。

“这些日子里,中央领特别是王都周边的粮农、医药、烟酒、锻造、皮革、纺织等行业,它们都经历了罕见的、大幅的、长期的动荡。”

“而那绝非是泰尔斯·璨星一人的举止好恶就能影响的。”

那个瞬间,凯瑟尔王下巴微抬。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泰尔斯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所以我开始怀疑,在‘王子好莴苣,农夫犹饿死’的舆论造势和宣传引导背后……”

他深深吸气,回想起从宴会到秘科再到红坊街和下城区的一系列遭遇。

泰尔斯眼神一厉

“秘科,究竟想掩盖什么?”

“王国,究竟发生了什么?”

泰尔斯的话音落下。

寒风灌入室内,吹得不灭灯灯火凌乱,光影狼藉。

回答他的,是国王的一道嗤声。

“捕风捉影,凭空臆造。”

凯瑟尔王侧过头,将一侧脸颊埋入黑暗,似是兴致阑珊

“阴谋论说够了吗?”

一股不忿涌上泰尔斯的心头,熟悉又陌生。

“于是我看到了!”

少年不自觉抬高音量,加快语速

“无论是粮食和酒业生产的供需出现缺口,还是各色药材的空前短缺抬高了市面药价,抑或是民间黑帮围绕市场利益失衡爆发矛盾,北地人想来私购过冬粮货却遇到了贸易壁垒,从边疆到内陆的人口流动不太正常,而铸造业的工匠们却不断地被军队保密征用,也许还有更多……”

泰尔斯不知不觉地咬起牙关。

那一瞬间,他仿佛重回英灵宫,面对六位北地大公——和女大公。

“所有这些,这些权力链条末端的震颤,它们都不是普通的市场常态,也非我‘王子好细腰’的影响,而更像是某种强权介入各行各业后,留下的一地狼藉批量生产、物资囤积、人口流动、货物运转、集中调配……偏偏还要暗中进行,掩人耳目……”

就在此时,国王却突然发声,打断了他的话

“哪里。”

泰尔斯一怔。

“哪里?”

凯瑟尔王幽幽开口,沉郁雄厚。

“离开秘科之后……”

他的身躯前倾上桌面,从阴影里露出脸庞,如同狮子迈开步伐,寻找最佳的扑杀位置。

“你还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见了哪些人?”

凯瑟尔王的话语一句比一句慢,却一声比一声紧。

隐含着若有若无的危险。

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见了哪些人。

泰尔斯微微一顿。

一夜艳遇,莱雅会所,格罗夫药剂店,落日酒吧,废屋……

科恩,茜茜,莉莉安,廷克,格罗夫,莫里斯,莱约克……

所有这些。

他的过去。

泰尔斯攥紧了拳头。

但他深吸一口气,驱散开面对国王时的幽幽恐惧,取而代之的,是面对强敌,百倍紧绷的谨慎与小心。

“让我想想……嗯。”

他靠回椅背,泛出笑容,声音自信而轻松

“红坊街,下城区。”

“招妓,斗殴。”

“男人,女人……嗯,还有这两者之外的人。”

凯瑟尔王皱起眉头。

泰尔斯笑容如故

“如果你问屁屁头儿,或者那些暗中跟踪我的屁屁们,他们大概会告诉你这些。”

下一秒,国王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那个乞丐窝,对吧。”

凯瑟尔王轻哼道,仿佛只是说着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属于那里。”

乞丐窝。

“每当受了伤,你还是只会委屈巴巴地跑回去,就像幼崽回到妈妈的怀里,放声哭泣,在那里找回勇气。”

话音落下,凯瑟尔王扭过头,轻轻瞥了他一眼。

泰尔斯微微一颤,他看着对方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

刚刚那股熟悉又陌生的不忿,泰尔斯知道是从何而来的了。

少年认得国王的那一眼。

六年前,他才被约德尔从废屋接回来,第一次在闵迪思厅里,见到了这个威严厚重的男人。

那时候,对方的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

不屑。

冷漠。

无动于衷。

泰尔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但是这一次……

【在很久以前,在我被祖父带走的那一刻,一切就变了。】

哥洛佛失落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我们,莉莉安,廷克,我……】

【我们回不去了。】

【永远。】

少年猛地睁眼!

“所以,从以上的事情,我确认了第二点!”

泰尔斯面色冷厉,一把抓起鸢尾花的信件

“这封信所涉及的事,并不是你临时起意,父亲。”

凯瑟尔王蹙起眉头,似有意外。

泰尔斯清晰吐字,逻辑逐渐顺畅下来,击破面对国王时曾经的层层滞涩

“早在梭铎大人的激进提案之前,王室常备军的大规模扩编事宜就已经在外部、在整个中央领、在各行各业的范围里,有条不紊却不可阻挡地铺开了粮草物资,装备武器,后勤线路,甚至未来可能的征兵源和驻扎地,都已经在紧锣密鼓,层层运转。”

“如果算上前期设想、计划、准备、勘查、协调、动员、行动的时间,它也许已经持续了数个月乃至一两年,且牵连甚广,影响深远,几近战争动员——只是更加低调,更加鬼祟,没有大声疾呼,不摆宣战姿态,避免市场动荡,以防被从风吹草动里看出端倪。”

泰尔斯眯起眼睛

“以至于王国秘科都不得不四处补漏,掩盖消息,连王子的名头也要搬出来用用。”

凯瑟尔王眼神渐厉。

啪!

泰尔斯一巴掌把詹恩的信件摁上桌面

“由此可见,梭铎大人的扩编提案,不仅仅是跟你通气,经你首肯那么简单。”

他死死盯着国王的脸颊,寒声道

“你,还有王国秘科,你们一定筹谋已久,而且志在必得!”

巴拉德室陷入一阵不短的沉默。

“哼。”

几秒后,铁腕王的哼声才幽幽到来

“这么说,你还不算太蠢。”

“至少比满脑财色的裘可聪明点——班克当年怎么会提拔他呢。”

泰尔斯看见国王的反应,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他轻笑一声,忘记之前的压抑感

“那就带来了下一个问题。”

“如果詹恩支持扩编的信不是你早有预谋,但扩编提案又不是你临时起意……”泰尔斯表情一敛,嗓音微寒

“那你所做的,到底是什么幺蛾子?”

面对王子的质问,凯瑟尔王沉默以应,唯有目光越发犀利。

泰尔斯掰开手指,娓娓道来

“从暗中准备扩编事项,到王室宴会的意外,再到勒索詹恩的这封信,再到御前会议围绕扩编的辩论,所有这些一步步达成目标的步骤,有的明显计划清晰早有准备,有的却纯属机缘巧合天降大运。”

他冷笑一声

“难道说,事关王国大政,你还能一半谋划一半随机,一半看算计一半碰运气?”

凯瑟尔王同样冷笑回应。

“那不就是你现在所做的事吗,”国王啧声道“闯宫以求发声,杀人以求倾听。”

“一半看算计,一半碰运气?”

泰尔斯话语一滞。

他停顿了一下,轻轻呼气,提醒自己不要陷入对方的陷阱里

“然后,我就又想起了今早的御前会议。”

“今天,梭铎大人极言征召兵之弊,主张扩编常备军,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反对。”

“从首相开始,无论财政外交还是农牧生产,御前会议的大部分人,对这个提案都措手不及毫无准备财税厅囊中羞涩没有预算,舆论和道义均不占理师出无名,各个部门条件短缺叫苦连天。”

凯瑟尔王目光一动。

泰尔斯发现,雕像般的国王虽然依旧沉默缄口,但他不再是毫无表情。

这发现让他振奋不已,就像无敌无缺的阵势,终于在连番冲击之下,破开了一道口子。

“条件和局势都不充足,即便大家心知肚明这是你的意思,梭铎的提案也阻力重重独木难支,最后只能放低要求,一退再退,把兵制改革局限在永星城和璨星私兵。”

泰尔斯话锋一转

“所以,我就更奇怪了一个你和王国秘科、梭铎大人筹谋日久,规模宏大,已经在暗中悄然铺开的国政决策,为什么事先没和自己人通过气,没在御前会议打过招呼?以至于事到临头,才碰到王国捉襟见肘,臣属齐声反对,缺钱缺名又缺人?”

泰尔斯盯着国王,在等一个回答

“到了最后,还要靠一个昨天才撞上门来的倒霉蛋冤大头詹恩,来为你摇旗呐喊,提供初始资金?”

沉默。

那一瞬,凯瑟尔王的眼神变得阴冷,仿佛泰尔斯才是问题。

“为什么?”

他收敛多余的表情,语气不善

“因为你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泰尔斯笑了。

他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测。

“我确实不明白。”

泰尔斯正色道

“你的这项举措,明明暗中准备已久,推行意志坚定,可却因为沟通协调不够,条件局势不足,最后只能憋屈地退而求次,靠着意外和好运来查缺补漏。”

少年面色一冷

“在这件事上,你的政治手腕未免也太蹩脚,太笨拙了。”

那一秒,铁腕王轻哼一声,不知道是不满还是不屑。

泰尔斯,摇了摇头

“不,这不是你,铁腕王,凯瑟尔·璨星五世。”

“这根本不符合你历来独断强势又毫不妥协的性格,也不符合秘科机关算尽有备无患的风格——看看‘龙血’吧,一夕之间,北地崩毁巨龙哀鸣,埃克斯特内乱而衰,那才是你运筹帷幄,搅动风云的经典范例。”

听见“龙血”,但凯瑟尔五世面无表情。

泰尔斯抬起头,整了整自己的衣物

“只有一种解释。”

“首先,常备军扩编一事,你确实是计划已久。”

泰尔斯冷冷道

“王室常备军,这架王国战车,注定要在你的意志之下,滚滚向前,无可抵挡。”

凯瑟尔王没有说话。

但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大的回应。

泰尔斯沉声继续

“然而,这封被你勒索的信,也确实是临时起意。”

王子泛出笑容,轻声道

“因为你原计划中,要为你拉动王国战车的那匹战马,意外地脱缰失控,阵前失蹄。”

那个瞬间,凯瑟尔王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动。

“所以你只能退而求次,因陋就简,饥不择食,手边有啥用啥——小花花和他的南岸领就是如此,他们只是一匹呆头呆脑的迷途小马,稀里糊涂地走进了马厩,就立刻被见马起意的你套上嚼子钉上马掌,仓促慌忙地上路拉车。”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他的父亲,把詹恩的《请愿书》推到桌子中间,让鸢尾花的纹章正对国王

“以次充好,备位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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