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尽快提醒他们了。”
“假如尽快也来不及呢?你说的,战局瞬息万变,假如今晚就在交战呢?假如主君没有防备呢?假如金明砦被洗劫烧杀呢?”小左一头扎进她怀里,紧紧抱着她,娇弱的身子不住颤抖:“姐姐,郭师傅说,再坚硬的石头,只要找准三个点嵌进木楔,也能一击即碎——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也担心,你也害怕,可在京城,我能依靠的只有你,姐姐,我觉得自己好懦弱……”
“小左,我相信,元昊夺不走延州!”
“真的吗?”
“延州是大宋的领土,延州一过,直到京城一路开阔平坦,无险可守,我大宋定会举全力保延州,保金明砦。”李元惜哽咽,她不想再说下去,这种糊弄人的小把戏只会在人急切寻找信念时才会骗得了——延州定不会有失,但直到战场尘埃落定前,会不会几经易帅,会不会断壁残垣,生灵涂炭,这怎么说得准?
“咱们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担心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要想回延州,我必须要戴罪立功,把街道司的事务处理好,”她帮小左擦净泪痕,柔声安慰她:“咱们要叫京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叫爹娘为咱们自豪,离开他们的庇护,我们也能闯出自己的事业,对不对?师爷回来后,我们就找他商量粪场的事,你要好好发挥自己的才能,咱们相依为命才能有前路。好不好?”
“嗯!”小左用力点头。她一定要带街道司闯进粪行,日进斗金,眼下,她也只能强把不安按捺心底,向她挚爱的爹娘发誓,不会让他们失望。
周天和回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夜里,翻身下马,他已筋疲力竭,两腿直哆嗦,两个青衫左右搀扶着,喂他喝了水,人才逐渐缓过劲来。
原来,他先乘船下水路,往五丈河城外的第一个码头去,出了码头往商路快马加鞭地疾奔,但没有遇到周家马队,再打听,原来周家晚上没有住宿客栈,一个时辰前就备齐干粮,十万火急地继续赶路了。不得已,他再乘船急追,冒险走近路,进入劫匪多发的小支流,也是多亏孟良平的公服,一路遇到劫匪不敢劫,关卡不需手续直接放人,纵使如此,也是追到近晌午时才截住周家马队,将公服邮筒交付他们。
一路,为着节约时间,周天和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在街道司吃喝,一夜安眠补充体力后,晨光熹微之时,他恍惚听到凛凛风声异常凶狠急躁,可走出门外却仅能感到丝丝缕缕的柔风,循着声音向后院去,眼前的景象惊了他!
自小长在京城的周天和,见惯了南来北往各武家的刀术剑术,也算是见识多广,可他却从未见如此凶蛮的,好似风也被大刀阔斧地砍得零落,一点落进院内的光也不过是夜裸露在外的白森的骨头,一踏进院内,那风凄厉的哀嚎便逼得他退到墙根下,紧紧贴着树干。
“大人……”
李元惜收刀!
她像上了釉色的一件瓷器,纤瘦健美的身姿上被汗水密密包裹,折射出凛冽又高傲的冷光!
收刀入鞘,她深深地呼吸几次,才将骨子里迸发出来的戾气镇压下去。
“大人,会好起来的。”周天和不知该做何安慰,头次,他发现辞藻竟可以这般无力。他想分享他路途的见闻,但除了匆忙下延州挽救损失的商队,并没有其他惹眼的变化。这时,他心里生出个可怕的念头:要是这一路,他见到京城往延州方向调去的大军,能看到急如星火的斥候,繁忙焦乱的驿站,能看到募兵站的搭建,各地招兵买马,民间保伍也在操练杀敌本领……
可惜,没有!
延州像是和大宋国土割裂开来般,那边的烽火远远烧不到京城。
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周天和绞尽脑汁,李元惜一个眼神犀利地递过来,他便知道,她不需要安慰,她需要真相。
真相……真相刚刚启程,还在路上!
“休息好了吗?”李元惜问他,待小左接过刀时,周天和才注意到,原来小左一直站在对面阴影里。
“年轻人,睡一觉就好了。”他说,目光关切地跟着小左流转,见她把飒恭敬地放回刀架,再抖落件披风给李元惜披上。小左问候了他,但却不是过去快乐又无忧的那副模样,她的眼角还残留着明显的泪痕。
恍然间,周天和意识到,自己送出的不仅是邮筒,还有李元惜和小左的信念!
他要帮她们找回来!
“见笑了。”小左见师爷盯着自己的脸,赶忙用袖子遮了,回身打水去洗漱。
“我一路所见,田地里都是春忙景象,尤其有个有趣现象:去年秋收后留下的秸秆,农夫们都喜欢堆起来烧成草木灰,融到水里去浇庄稼。这是我搭船时,船家告诉我的。”周天和认为,眼下能调动起主仆两个积极的,绝不是寻常的清街补道的任务,而是能给街道司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任务——粪肥!
果然,李元惜、小左立刻来了兴致,小左扔下脸盆凑到他身边:“师爷,你这一路可真是不闲着,既办了正事,又不忘要事。说说看,你都听到了哪些有意思的?”
“船家还说,有个卖粪肥的小哥告诉人们,千万不要像过去那样,把草木灰加入粪肥中混用。”
“草木灰不能加入粪肥?”小左很自然地想到福宝车里出现的草木灰,和他们之前关于福宝偷粪制肥的猜想,觉得很是困惑:“师爷,这是什么道理呀?船家有没有解释?”
“去账房,好好聊。”李元惜说道,周天和却拐了个弯,坚持要吃饱肚子才说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