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姐姐你还信不过主……那谁嘛,有勇有谋,神武威严,延州有他和十万所向披靡的铁壁军在,西夏人就跟菜苗似的,来一茬,砍一茬!别说十天,十年都没事!你呀,就在京城老老实实地等延州的捷报吧!”
也是无意间,李元惜忽然瞧见郭一手抬眼向斜上观望,而后赶忙放下茶杯,恭敬地朝那个方向作揖,她随意跟着郭一手的动作去看,只见一个素白的身影及时地隐到窗后,不知为何,那身影竟有几分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隔壁是什么地方?”她向那扇窗抬了抬下巴。
“津门包子铺啊,整个京城,数他家做的包子最好吃,”小左坏笑着,拿肩膀朝李元惜撞了撞:“不过,人家可不卖羊肉泡馍喔。”
“你个臭丫头,居然逮着话柄地损我!”
“那你说,《武经总要》好不好?”
“好。”李元惜本对《武经总要》还很不屑,以为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文人的涂涂画画,可她通读下来却发现,自己已对它爱不释手。
“赠书的孟相公好不好?”
“又来了,找打是不是?”
李元惜扬起手刀,小左连忙护头:“饶命饶命,李将军饶命!”
早在郭一手开讲金明砦时,津门包子铺的二层包间就有食客落座。
天井处月光泻下,凉风袭人;琉璃灯火荧煌,风铃清脆;廊庑人声鼎沸,推杯换盏;史说先生横眉瞪眼,抑扬顿挫;再往远处看,街上车马不绝,行人接踵。
“好个巧舌如簧。”
孟良平背手站在窗前,听着楼下说史铺子的热闹,见钱飞虎正细嚼慢咽这价格不菲的津门包子,便问他:
“倒不知郭一手会如何评判水监衙门的治水。”
钱飞虎听了,立马挺起胸膛,竖起大拇指,满脸尽是自豪:“大人自任职大宋都水监以来,兢兢业业,但凡长个眼睛的,都能看到成效。不说别的,这京城四水贯都,在大人之前,哪条河道不淤堵?‘一河汴水半河沙,雨后满城观海潮’,这是当时百姓们传唱的顺口溜。现在完全变了样……”
“好了,别自夸了。”这些一味赞颂的词调,官场上客套太多了,孟良平不想再听下去。
“郭一手要是像你这般说书,恐怕没人听得下去。”他说,再次看向窗外的讲台。
不经意掠过的密集的听众里,一个既在预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人忽然闪现余光中。
他仔细看去——
竟然是李元惜!
之所以在预料之外,是因为他万没想到会在休闲的地方,巧遇被街道司繁忙事务缠得不辨昼夜的李元惜。
意料之中的,却是他想起李元惜的另一重身份:她是金明都巡检使李士彬——也即是今夜说书铺主角的独女。
见李元惜跟着郭一手的目光向他看来,孟良平慌忙隐回身子。
他不愿意有多余的社交,只躲在暗处静静观察着,看她蹙眉,看她展颜,看她不安,看她欣喜,没有一丝娇柔做作、故弄姿态的虚浮。
他记得,李元惜第一次登门都水监时板着个脸,活像要把他拆了似的,他当时就在想:这虎虎生威的女子定能搅动街道司的一潭死水。
“讲得不错,你去给他打赏银子。”他回头,把一两碎银子丢给钱飞虎,钱飞虎接了,喜滋滋地下楼去了。
孟良平找高椅坐下来,招手叫来跑堂的女博士问酒。
“陕西金明砦打了胜仗,今个儿吃陕西的酒。”女博士答,不等孟良平说话,便扯着嗓子向外喊:“陕西特产蒙泉酒——西厢乘云阁来一壶咯。”
喊毕,拿着酒壶,给孟良平放下一只琉璃盏,倒酒进去,琉璃之下,显映着杯放大了的细密的小字:见字赴五道栅口送鬼。
他认得字迹,待阅毕,博士把琉璃盏向他右手旁侧移了移,那字条便不见了踪影,铜制的火锅在小碳炉上架着,汤汁飞滚,不见片肉,碳炉中烧着灰黑色的残烬,眨眼就和碳块混为一体。
酒泼洒在锅里,孟良平声色平静:“好酒。结账。”
待钱飞虎出了史说铺子,他正好也出了津门包子铺,两人打道回府,回都水监早事歇息,但孟良平并未真休息,而是避开官役,翻后墙出了都水监,匆匆往五道栅口赴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