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惜素来不善撒谎隐瞒,本就心情忐忑,雷照奔来时她已察觉,为了赶紧藏药包,慌乱之下掀起一块盖板,胡乱塞进去,却不想,盖板下是空的,那药包就这样轻易地掉进庖厨里去了。
庖厨里正叮叮当当地准备晚饭,施娘子一班人全数都在,在这些专事做饭的人手里,锅碗瓢盆刀板刷、瓜果米肉蛋菜汁,油盐酱醋葱姜蒜,仿佛有了活泼的生命,热闹非凡。
李元惜生怕药包被发现,报告给小左,小左因为她那任军医的娘,自然也识得药方,认出这是治妇女崩漏的药,那时,她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自己揽下这崩漏的毛病吧?纵使自己承认,小左是贴身丫鬟,怎么可能不清楚?小左若不信,再刨根问底地深究起来,揪出孟良平……
“不,绝不能!”李元惜脱口而出,底下雷照一怔,爽朗地大笑:“有啥不能的!你是管勾,俺们是你手下的青衫,只有俺们迎你的份,怎么能让你亲自出门迎接?虽说,嘿嘿,虽说俺们做的是保准让你惊讶满意的大好事。”
雷照的粗门大嗓敞亮得很,他伸手,想扶李元惜下树:“你看你,怪暖人的,担心俺们,还专门爬到树上来瞭俺们。”
李元惜攥紧拳头,气得胸疼。
迎你的头,净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跳下树去看雷照身后押着的驴车,车上运着三根梁柱,年久落了些灰尘,但粗壮结实,委实是好木料。
“这是?”她一头雾水。
“给咱库房和牲口棚用的。左姑娘真是好主意,俺们赶了个早,去了人家要拆的房屋外等着,不想已经有人候着了,俺们哥几个一想,不中,不能叫人抢了去,就齐齐上手,帮人家捣了四面墙,管家高兴得很,就把梁柱卖给俺们了。你瞅瞅,都是好货啊,往后两天,我们还要再去把剩下的些梁柱运回来。你再猜猜看,所有这些,多少钱买的?”
去买拆家的二手梁柱?小左的确有点掌财的头脑。李元惜亲验了梁柱,很是满意,给出最低价格:“四十两!”
“三十两!”
好家伙!
“哪来的钱?”
“左姑娘说,每月十五日街道司账房结算上月账目,所以,数着日子到十五那天,街道司派人亲自给他送手里去。”
小左这招缓兵之计用得甚好,李元惜掰着手指计算,从她招募青衫到现在,十三日有余,到这月十五日,也就是清明节那天,刚好过了一个月,青衫的月钱也该结算了。如果孟良平不醒,到清明那日,各路债主上门,青衫们也倒戈,她李元惜言而无信,还有什么颜面再做管勾?
进了街道司大院,库房光秃秃黑漆漆地只剩四面墙架子,火灾现场基本清理,留着烧坏的焦木供街坊邻居分了。这些焦木可以用作木炭烧火做饭,以作对他们帮忙救火的回报。
火灾后第一日,街道司召回全部青衫,暂不接外界委托。经历一天的忙碌,大部分先行休息去了,剩下的做些轻松的善后,他们一身疲惫,见了李元惜,打起精神问候声,李元惜一一回应,同时又在心底咒骂了无数遍火上浇油的侯明远。
小左听到她回来的动静,比夏日闪电更速度快,冲出账房,绕过喜冲冲地要向她报喜邀功的雷照,眨眼就到李元惜面前,欣喜无限地来摸她的钱袋子。
“多少?”
“什么多少?”李元惜装疯卖傻,往垂花门去,小左拦下她,伸手索要东西:“当然是银子。姐姐,孟大人给你拨了多少?是现银还是交子?”
李元惜心虚,佯装不耐地拂走她的手:“没见着人。”
“什么?是不是你又惹他不高兴了?”小左面色骤变:“姐姐,我的好姐姐,这百十号人,这偌大一衙司,都在等着他解燃眉之急,我和师爷纵使要为街道司开源盈利,也绝不是朝夕间可成的,这个节骨眼上,你可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咱的正事。”
“你也来冤枉我!孟水监外出公务了,我等了半天,不见他回,这才……”李元惜最忌惮小左,倘若叫她发现自己在熬药,定会顺藤摸瓜摸到孟良平,凭她那千方百计说媒的心情,指不定要横生多少事端。
想到这里,李元惜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回头看,周天和正在账房前看着她,四目相对,师爷并未有何表态,反像洞察她似的,李元惜忙避开,却又挨上了小左摸到头上来的手。
“哎呀,你脸怎么这么烫!”她一惊一乍:“姐姐,是不是追袭侯爷的路上受了风寒?得嘞,我先给你把个脉……”
李元惜赶忙甩开她,大步流星地往寝房逃,“不用折腾,我去取样避寒的东西,今夜在都水监里守候。他人一旦现身,我就要钱。”
“奇怪,怎么突然这么拼命?”小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生平第一次,她猜不透李元惜的心思了。
她与周天和正议着适合街道司的生财之道,小左生性机敏,头脑灵活,善于变通,联系自己进京以来的所见所闻,想出了十几个生财的“好”主意,譬如倒卖度牒。
在本朝,要做和尚,必须有度牒,有度牒就可以免税,冲着这一点,度牒价格水涨船高,在黑市,一张能卖到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许多富绅都愿意花重金买张度牒,做个假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