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水开了,晶亮的铜壶,冒出沸腾的热气。茶博士熟练地摆好白瓷盖碗,提壶从一尺多高处往碗里汩汩冲茶,不滴不溅。温壶、装茶、润茶、冲泡、浇壶、温碗、运壶、倒茶、敬茶等程序,若行云流水,妙不可言。
“尊客慢用!”
冲好茶,三位茶博士躬身退出。
胡执恭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然后微闭双目,慢慢品味。
良久,长吁了一口气,神态间说不出的惬意满足,然后捏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咂咂有声,赞道:“入口即化,人间极品啊!”
忽见陈曾禹和范毓奇仍拘谨地坐着,笑道:“世侄和范公子也尝尝,茶是神仙汤,佐以小菜糕点,实人生至乐也!”
古时文人雅士喝茶,往往都行茶令,或指一物为题,各举故事;或言某事,指出在某书中所记,角胜负,赢者先饮。饮茶时,欢呼雀跃,十分热闹。然而,这只限于平辈。三人中,胡执恭是长辈,官又大。他不先饮,二人可不敢饮。
胡执恭一发话,二人神态轻松了下来,开始饮茶、吃东西。
然后聊天,二人使出浑身解数,欲往宣大边军军粮这宗大生意上引,不料胡总督老奸巨滑,一手太极使得漂亮,每每岔开话题,让二人无法下嘴。
范毓奇急了,年轻时的豪气顿发,干脆掏出张二十万两的银票,递于胡执恭案前,“此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请督宪笑纳”。
“哼!”
胡执恭脸沉了下来,冷哼一声,“范公子孟浪了,本督向来清廉如水,汝怎可坏本督名节?”
所谓清廉如水,那是屁话。当年在云南当巡抚时,这位与安南伯杨武一起,不知收了那阮氏、郑氏多少银子。此时之所以不肯收,是因为害怕老范家这银子烫手而已。
“督宪,在下只是仰慕您的为人,并无其他意思,请您万勿推辞”,范毓奇忙解释。
“是啊,世叔,范贤弟是一片好意,您若是推辞可就见外了”,陈曾禹也忙帮腔。
胡执恭一见这架势,不收吧,拂了世侄的脸面;收吧,这银子可是烫手番薯。
他当了多年大官,最善长处理矛盾。忽然喜形于色道:“老夫正欲重修阳和卫城,无奈府库空虚。难得范公子如此仗义,这下修城的银子有了。公子放心,本督会使人给汝打张收条,一应手续俱全,还要上奏朝廷,旌表公子捐银修城的义举”。
范毓奇一听,苦了脸,暗道:这银子是吾孝敬您私人的,您可倒好,用到公事上去了。这叫吾如何张嘴向您提要求?
好在大官做事,向来守规矩。胡执恭收下银票,便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道:“公子向国家捐了这么多银子,有什么想法,便请直言,只要老夫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范毓奇立刻欢喜了起来,“在下不才,愿承揽为边军运粮一事”。
胡执恭手抚胡须,暗自思忖:此事倒是容易,只是不能立即答应,得拖一段时间,搞清楚朝廷对老范家究竟是什么态度再定。
呵呵笑道:“介休范氏欲为朝廷运粮,本督绝对支持。只是今年,运粮的商号已定。这样吧,明年,明年若条件许可,本督一定将这宗生意交给范氏。如何?”
他是老狐狸,既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而是说明年再答应。若是明年,老范家仍然太平无事,这说明朝廷并不想追究老范家,兑现承诺,倒也无妨。
“多谢督宪!”
“多谢世叔!”
二人一听胡执恭答应明年将这宗大生意交给老范家,连声称谢。做生意不能急,今年做不成,明年也行。关键是傍上了宣大总督这棵大树,后面好处多多。
二十万两,仅仅买了个明年的希望,似乎贵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