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二次萌生出转手永和街快递的想法,大概是在拿到公司账单以后的什么时候。那时,几乎满脑子里都是,倘若不抓紧时间把快递转手出去的话,往后的日子简直就没法过。
无需说,账单一直被拖到了那个月的中旬才发出来。对大家而言,等待的过程真可谓是天荒地老,即是说,如果你有一副很出众的暴脾气的话,我敢打赌,熬到最后的时候,你恐怕也会像圈养惯了的小绵羊一样,变得温驯不已。
我们网点一共有九个小分部,在那时候,其中就有七八个老板,他们一个个就像热锅里的爆米花一样暴跳如雷,锅盖都镇不住。在群里面,当催命鬼小温在一再推迟账单的时候,我先不说他们七嘴八舌地讲了些什么,单看那一串串、刷不到尽头的长消息,你就知道那个时候,他们有着怎样的焦躁的心情了。
他们大都不善打字,只用‘语音’嚷嚷出来,再一条条发到群里面。其中,由一个老板起头,很嘲讽地讲一句——与‘账单延迟’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话,然后其他老板就跟着滔滔不绝地讲出各人的观点,一条接一条,连珠炮似地轰投在群里面,明指催命鬼小温,暗示宣白不拔,最终引起他们的重视。
其中有个老板,名叫罗基,他年约三十岁,中等块头,有着一张看起来随时就要爆笑出来的脸,或者,你大可以认为,在他眼里,几乎所有稀松平常的小事,都能触发他那根敏感而想笑的神经。
他干快递比我早一年,在大家眼里,他已经是出了名的搞怪者。他还有着梨园子弟一般的演绎天赋和内在修养(这点在后来的诸多事件中,都得以淋漓尽致的体现过),同时,也是唯一表面上看起来不那么憎恶宣白不拔的人。
我听说,曾有人喜欢叫他‘笑面虎’,因为有一回,关于大卡车费分摊不公的事,他在大家面前哭哭啼啼地诅咒着白不拔,并大讲特讲着‘关于’她的一些捕风捉影的黄段子,引得大家兴味盎然,留恋不止;而一当巧的遇到浑身时髦的白不拔,穿着她那双油光锃亮的高跟鞋,叮咚叮咚,翘过一个又一个分拣好的小包裹堆,从大家面前幽灵般一闪而过时,下一秒钟,他就极速地恢复成正常的颜色了。虽然我没有亲眼见到过那么凑巧的事,不过我仍相信,他曾经那么的诅咒过她,正如吴国曾说的,他的那些被她黑吃掉的血汗钱,权当后来他在她那里‘买睡’用了。
还有人说他是个‘娘娘腔’,因为他说话时总喜欢给你后缀一个‘哒’字,譬如说‘今天轮你值班哒’,‘那是白不拔说哒’,‘这是宣不拔说哒’,‘宣不拔又跑路啦哒’等等,不一而足。倘若你够细心的话,也许你会发现,他几乎张口闭口都离不开那个‘哒’字。据我所知,单是他在我面前用过的‘哒’字,已经不能屈指可数了。‘哒’字在我印象中已经成为他的一大经典癖好,成为区别他与正常人的基本因素。但那所有的一切,都基于在他玩性大发的时候,严肃时,却换成了另外一种,仅次于戏谑逗笑的脸。
我那时跟他的交情并不很深,所以,大多时候都以他的全名相称,因为那样会使我心安理得一些。总之,无论如何,我都无意去冒犯他,除非我知道,我跟他好到如胶似漆的程度。
大家都知道,他的嗓门最为叫座。尤其在工作群里面,那个时候,他的呼声最高;譬如为了醒目,他非把一句话连续发送三五遍不可。有很多回,当我浏览群消息时,都发现他重复性地发送着,一大片一大片,仿佛故意在刷屏,无休无止没完没了。实际上,那个时候在小群(被大家称为宣泄群)里面,他更加放肆和狂野,因为那里面没有宣白不拔和催命鬼小温,他大可以毫无忌惮地大发言论,甚至很随意地诽谤污蔑他们,包括他们的嫡系亲属也不放过。当然,那些都是在‘账单延迟’以前的事了。
后来大家收到账单,发现账目有问题时,那个小群里面就炸开了锅,相反,那有着宣白不拔和催命鬼小温的工作群,里面却悄然无声,除了催命鬼小温例行公事地发一些需要及时处理的异常件外,几乎再无任何消息。
收到账单后的那天下午,我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时,电话就端的响起来,电话里,他问我是否依旧忙着在派件,语气相当的冲。
我对他的贸然来电感到困惑,“呃......”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他以那样的口气跟我讲过话,而且,我也说过了,我们实际上并不很熟,因为我很少去公司拉货,因此同他见面的机会也很少。但我相信,他见到我第一面的时候,就大概已经有三分程度的了解了吧,他知道我属于沉默寡言之类型的人。而他也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懂得如何跟我这类冰冷的人打交道。
“还派个锤子!”他接着叫道。
那次大概是唯一一次,他把我当做新闻人物一样看重,并在宣泄群里大谈特谈起我来。要知道,平素里我几乎是上不了台面的——我自以为如此,即使大摆龙门阵时,重头话题也大都是关于日常琐碎,连其穿过的什么衣服、吃过的什么菜品都稀奇不已。于是我猜一定是账单的问题,那时大概再没有什么事比账单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