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台织机怎么还没修好?”工长尚选民板着脸问。
“传动轴右边一根连杆断了,我刚已经查看过了……”张琰说。
“时间就是产量,耽误一秒少一秒,你赶紧修,抓紧时间修,赶紧让挡车工把织机开起来,别让她们闲着。”尚选民说。
张琰只好跟地鼠一样再次钻到织机下面。他仰面盯着连杆,从地上摸起板手开始拆卸。轰隆隆的噪音顺着水磨石地面“嗡嗡”地响个不停,整个地面都在颤抖。
换连杆的活儿没人愿意干,机修班的那些工人每每遇到这种故障,都会一个劲地往运转班推,除非同时有几台布机都断了连杆,他们才不得不去干这种活。
机器长时间停止工作,别说工长,就连车间主任也坐不住。每到这时,副主任田小杰就会冲到修机班说:“布机都坏了,你们的屁股咋还这么沉?厂里还号召大家敬业爱岗,我看你们个个都在偷奸耍滑,装模作样,都懒成猪了!谁要是不想干了,我就让谁下岗!四条腿的王八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
每到这时机修班班长会偷偷地笑。平时,这帮人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跟他嘻嘻哈哈,没大没小,一遇到故障织机就相互推诿,几句话就把班长安排的工作当成了一阵风。这些工人眼睛亮着呢,有时,他们把车间主任唐全荣都不放在心上,但唯独田小杰连骂带说能把他们指挥动。
这会,这个难干的活儿全部落在了张琰身上,他吃力的拧着螺丝,连杆与传动轴之间的间隙实在太小,每旋转一个螺丝就得换几次板手,找几次位置,板手动不动就掉在地上,发出咣的清脆的声响。
工长尚选民蹲下身子一边看表一边不停地问:“怎么样了?能拧开吗?”
织机下面的空间实在太狭小了,一转脸还会碰到鼻子。不一会儿,张琰已经满头大汗,浑身都湿透了,他心里紧张极了,一边拧着扳手心里一边诅咒:这进口机器也真他妈的精密,可是,再精密的设备也得考虑到维修的方便啊……外国佬造的这些破玩意不是坑中国人吗?
尚选民有些等不及了,就一个劲地催他,可越是催促他,他就越手忙脚乱,尚选民的腿终于蹲麻了,他失望地摇摇头连声叹气。
屋漏偏逢连阴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时车间里其他织布机上的各种故障也层出不穷,一盏一盏的故障报警灯亮起了一大片。出现大面积亮灯的现象,往往是经线或纬线断线的频率过高,女工们原本都把它叫作“断经”和“断纬”,也许是觉得这样的简称不太好听,后来把“断经”和“断纬”都叫作“断纱”。
断纱问题工长也会处理,他实在等不及张琰就只好自己上手,穿梭在车间里处理起这些小故障。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了,张琰依旧钻在7—1织布机下面紧张地更换着连杆,豆子大的汗珠跟雨点一样往下落。在机器的隆隆声中,这会他什么也不去想,也不再咒骂这些洋机器,眼睛死死地盯着连杆,一下一下吃力地拧着板子。
处理完其他织布机上的那些小故障后,尚选民又一次来到7—1织布机跟前。从织机与地面之间的缝隙里,张琰看见了工长的脚——一双走来走去急不可耐的脚。
工长急得又是蹲下身子歪着脑袋看,又是指挥又是抱怨,张琰一紧张,出错率也就更高了,拆了,另装……平时40分钟的工作量张琰整整干了两个小时。
当张琰从织机下爬出来时汗水已经浸湿了工服,脸上粘满了花毛。
这时,林小依轻轻地走了过来,怯怯地说:“工长生气了,走了……”
张琰带着一身的臭汗跑到厕所外的水池跟前去洗脸,在墙上残缺的镜子前一照,自己的样子狼狈不堪,像吃了败仗的逃兵又像流离失所的难民……眼泪瞬间喷涌而出。
张琰心里难受极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感油然而生,他埋怨田小杰把他贬到了运转班,报怨自己怎么这么无能,要是让洛明工业学校的任何一个同学来,三下五除二就把这点简单的活干完了,而自己上中专时反感工科,从来都讨厌跟机器打交道,可现在呢?
他恨命运让机器选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