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自己喜欢读什么书？”
梅雪嫣又问道，冯子臣犹豫了一小会儿，被冯玉清轻推了一把，催促他快说话。
“呃……最喜欢读志怪小说，民间故事也喜欢听，不过我爹不让我常去。”
冯玉清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扬手要打他，冯子臣却溜着小短腿躲到梅雪嫣的身后去了，委屈巴巴地辩解。
“爷爷说为人要诚实嘛，我只不过是说心里话，凭什么打我？！”
“对，小小年纪能耐着性子将长篇的小说看完，可见性子出众。”梅雪嫣摸着他脑袋问道，“那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拜师之后，我还能看《倩女幽魂》一样的小说吗？”冯子臣歪着脑袋问道。
“当然。”
“那我拜你为师！”
梅雪嫣又收了一个徒儿，依然不接受三跪九拜的大礼，冯子臣只在饭间敬了酒就算礼成，冯玉清自然是心满意足，冯秋墨也得偿所愿，皆大欢喜。
接下来几日，梅雪嫣有空闲便会去看望冯秋墨，因为梅雪嫣看出冯秋墨身子状态不太好，说严重点恐怕时日无多，梅雪嫣给了冯玉清一些银两，用作医药费，冯秋墨家实在不宽裕，像他这种固执的老头，不可能有什么敛财的手段和心思。
除了梅雪嫣，倒是有许许多多的童生秀才，都去探望冯秋墨，只是冯秋墨说话有些费劲，学生们也就不多打搅。只有梅雪嫣去了之后，他才话多起来，天南地北地说各种话，有时候是史书诗词，有时候是政论，他想把他这辈子没机会发表的言论说完。
梅雪嫣则每去一次还会带上一卷手稿，她答应冯子臣给他看志怪小说，这会儿她写的是《花姑子》，一个山精鬼怪的故事，冯子臣很快就爱不释手，日日盼着梅雪嫣去，他觉得这个老师很那些夫子不同，也不要他背书学字，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十分逍遥快活。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冯秋墨的眼睛已经没法看见字了，梅雪嫣在旁边给他念着《陋室铭》。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孔子云：何陋之有？”
“写得好……给我看看。”
冯秋墨没有精力再去评价了，只气息微弱地说了几个字，梅雪嫣将手稿交道他手中，冯秋墨捧着放在胸口，半眯着眼睛，看了半晌。
“冯老……”
很久之后，梅雪嫣见他没有说话，便唤他，但是没有了回应，用手去探，已经没有了鼻息。
冯秋墨死了，死时很安详。
儿孙在各自忙碌，学生在读书治学，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曾想誉满景国，后来性子太耿直倔强，受不得官场的污浊，便隐居在临安，想教出桃李满天下，也抨击过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期望有一日看到河清海晏……
去世时却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捧着一卷书在读，没有国事家事，没有风声雨声。
举办葬礼时，来悼念的学生几乎排满了整个临安，出殡时的长龙都穿着孝服，因为冯秋墨生前说过，死后不要请礼乐吵到他，所以也没有特别隆重，七月流火，尸身不能保存太久，两日就下葬了。
下葬时，秀才们让梅雪嫣提一幅字，梅雪嫣便写了“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镌刻于墓碑之上。
一场暴雨过后，梅雪嫣带来的几船番薯，经过一些日子的催芽，已经分发给灾民们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