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屋里光线不太好,她还是能看见夫人的脸色突然赤白起来,并且夫人是伸了一团帕子赶紧抹了去,她不知怎地,心里也慌乱起来,便想冲出门去唤丫头进来服侍夫人,不想却被夫人一把抓在手里,死拧着不放。
这是一只瘦得只得几层薄肉的手,她当时就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这时夫人叹声说道:“唉,今日本想同你多聊聊的,可是我的身子又不适,不能再同你多聊些什么了,沈娘,少君那孩子是一个有心人,咱们可以熬得下去,过日子苦些罢了,少君却不会亦不肯认命的,所以你即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她想一想啊,她是受不得庶女命的,可出了这陈府,何处能让她容身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考虑一下。即便是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她好好想一想……”接着,她只感得耳朵轰鸣阵阵,便闯了门出去。
此事发生己经过去了数天,大夫人那头再没有什么动静传出来,可是她就是感觉很害怕,怕极了……
入了春不久,江乐县的田地里便开始出现大面积干旱的景象,干裂的田垦,裸露出萎蔫草根的麻粒泥土,气温较往年有所上升,许多人己经开始上山或是到荒野的森林里寻找泉眼暗流了。
春天里本该忙碌在田间里的农夫农妇们不得不驼着背用一根扁担挑上两只大木桶一天跑上几趟偏远的山路来回取些水来只为一家几口人日常活命之用,田地里的本该春耕后便种下的谷菜麦子之类的农作物只能任它们自生自灭了。
就是拖到了谷雨时节,老天爷也没有降下半滴雨水来,于是,整个江乐县继北方战事不明朗化之后,又添了一份恐慌。
——今年的江乐县兴许要像去年的十几个县一样遭受天灾蹂躏,大地己经向人们显示出征兆,些许荒年才会出来的害虫开始爬出地表,袒露在己经恐慌起来的人们眼中。
江乐的粮食再次疯涨起来,与此同时,还有贩卖水的牛车出来走动,买与卖真正开始拉开疯狂的帷幕。
在陈族族长府上,少君正在劝三叔公带头放粮赈灾,“三叔公,侄孙女恳请您再考虑考虑,若是他们失了口粮伤了人丁,待来年何人再助我们的田地五谷丰登呢?此是相辅相成的啊,咱们不可以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伤了根本,何况此乃义举……”。
但蛰伏了约莫半年的三叔公当然不肯半点好处都没有捞到就白白将仓库里的粮食送出去,再者,外头一天三次传闻哪里哪里囤粮的蹩脚商人一天便赚了几万贯钱财进门,一朝便成了富家翁,顿时让三叔公急红了眼,甚至差点与少君当场撕破了脸皮。
若不是三叔公念在囤粮的事是因着少君的提醒才积下来的,否则当时卖与朝廷的利定不如现在的三成,且那时陈族为眼前利就将粮食卖空,搞不好他们陈族现在也得担受绝粮挨饿的风险,哪及现在陈族哪一人手里头都是粮仓爆满,可以由着他们游刃有余地出粮呢,若非如此,他定然是要将大言不惭的少君撵出去的。
可是,即便是如此,少君亦还是绝了下回再登门的念头,两家关系还需再加强便因为各自理念的不同,产生了裂痕。
“小姐,这族长也是,竟赚那昧着良心的钱,小姐只是让他放出九牛之一毛的粮食,连他一分利都没有动到,怎的可以这般狠心啊!”青花是受过大苦到差点捱不下去的人,她比任何一个人更能感受到这场可以演变成荒灾的干旱有多吓人,亦为走边农田时满目的毛荒而失声痛泣。
“唉,若有数倍的厚利,咸少有商贾能抗得住利诱而不挺而走险的,何况陈族拿捏在手的都是他们花了大价钱从各地抢购过来的粮食,他们亦是付出了代价和心血,我竟妄想拿两句轻飘飘又不痛不痒的话就想叫他们一时之间都想通了舍弃掉到手的肥肉,除非他们是圣人了啊!亦是我高看了自己啊。”少君一脸的郁色,与青花坦诚今天的失败之处,力不从心的颓废涌上她的脸。
青花一时之间越发感伤起来,小姐可从来不曾这般失意颓败过,小姐哪一天不是胸有成竹,哪怕再险,小姐也能化险不夷,可如今,难道要期望小姐与老天爷斗,这是不可能的。思及小姐的神情和老天爷发怒时的可怕,青花沮丧地低垂下头来,叫少君哭笑不得起来。
“青花,若是我们将这些年积攒的钱都花在这上头来,你会不会怪我啊?”少君突然出声道。
“呃,小姐,你不会又要做那散财童女吧,哼,半点好处都没有,”青花惊咋起舌头来,一脸鄙视,接着流露出一副守财奴的样子来,“可是小姐啊,咱们的钱就是花光了,也救不了他们几天啊?”这确实是一个叫青花立马就感觉出不妥当的问题所在。
“直接散钱当然不行,直接拿钱出来购高价粮那更蠢,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拿这笔钱出来给他们开挖井池吧。”少君边走边说,一只手压着另一手的手心捏捏划划的,青花怔了一会儿,见小姐竟抛下她走远了,赶紧追了上去苦道:“小姐,是婢子不好,方才太过不识好歹了,竟让小姐想起倾家荡产的念头来,呸呸呸,”青花见小姐一脸镇定的样子,慌得吐出两口唾沫又拿绣鞋踩了踩道:“嘻嘻,小姐,己经作不得数了,咱们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改不了天命的事,咱们回去吧。”
“青花,你是不是觉得小姐所说的事是戏言啊,是不是也觉得散财出来让他们开挖地下的水是无稽之谈啊?”少君眨着杏眼仿佛在似笑非笑,神色犹自在观。
“小姐,方才是婢子不好,勾起小姐胡思乱想来了,空费这些许力气本来就是不讨好的事,反而会将小姐拖累了进去,因为这本来就是办不到的事啊。小姐若不信,你可随便寻几个路人来问问,探地寻水是那么好办的事么?只怕小姐花光了钱,兴许只能得到数口底下有水的井池,亦可能不久就要干涸掉,这岂不是即折腾人以是要人命的事么。”青花晓得小姐真是要认真下去了,不得不好好同小姐说到其中的厉害关节,不知怎的,劝诫小姐的话一说完,她的脑海里就浮现那日淳于大爷指出她的言行愧对小姐信任,有失忠仆本份的事来,一下子对那位本应一想起来就愤恨不己的淳于大爷有了些许莫名的感激情绪。
只是,青花倒底还是怨他掳走了小姐,害她差一点吓死,并且永生难以忘掉这件事了,所以便在心里啐了口那位淳于大爷。
“青花,办法总是有的,亦是人想出来的,咱们不去动的话,它总不会自个蹦出来吧。想想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尚用不了这许多的工具,不就被后来的人不去气馁便慢慢地琢磨出来了吗?何况此事,我心中有数,我有办法探得到更多的井水,但也不能保证百分百,这是目前我能想得到的最妥当办法了,”少君拉着怔住的青花的一只手,抚着青花的手背笑道:“其实我是有私心的,并不是像你想象中的那样为了一颗善心而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善事,倘若江乐城因为持续大旱下去,很难说饥饿的百姓不会暴动,从而演变成难以收拾的人祸了,到时,你说他们会不会攻击咱们这些十指不动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人啊?青花啊,我这么做是为了一面减轻灾害的程度,一面终是为了保命啊。你能明白吗?”
“小姐,事情真要到那么严重的一天,青花会誓死陪着小姐走到最后的!”青花跟着小姐之后,第一次流露出那年她们初次相见时的神色,有果敢,亦有坚持,还有……等等数不清的情绪。
这么些年,青花与少君之间不仅仅是主仆关系,反倒似闺中密友一般相互关怀,难舍难分。
少君回首一笑,“放心,本小姐可是惜命如金的人,只要这座城还在,我们都不会有事的。”说罢,她拉着青花寻着马车,打算朝东南方向的“添绣锦”绸缎铺赶去。
不等少君下了马车,那李翠花掌柜的便喜滋滋地迎了上来,赶紧巴结起少君小姐来,这话里话外都离不开少君小姐何时放手大干成衣铺子的事情来,为此事,李掌柜的险些多熬出半边白头发出来,可这可都过了年了啊,少君小姐怎的还没有动静。
“少君姑娘,您看,这都过了年了,俺还听您的吩咐,将各处水路都给您探听出来了。这小小的江乐城能吃下多少货啊,还是更为繁华的大城里的贵妇们晓得咱‘添绣锦’出来的可是世上难得的好东西,舍得往死时掏钱的,您说,要是再来一场几年前那样轰动全城的拍卖活动,咱们还不顶了天去了啊,哈哈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呀?”李掌柜将高高的胸脯拍得响当当的,却是不见小姐有反应,只是和青花一起熟门熟路地往里间屋走去,她立马跟着心虚起来,一种不好的兆头笼了上来。
“李掌柜,我们合作将近七年了吧。”少君从后柜里寻了一把珠算出来,接着,便不动声色地在李掌柜前面拨动起来。
那珠算起起落落互相撞击出来的“噼啪”声如击打在李掌柜的主心骨和琵琶背上,真是声声催她的命根啊。
不等少君小姐来数落她的罪状,李掌柜赶紧招哄道:“那啥,少君姑娘,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俺真没有拿过多少,顶多看在俺孤儿寡母的份可怜上,取用过此许便利之处,可这真没有让您的红利利钱损失半分啊!”
青花却是大吃一惊起来,怎料这黑心妇人平白占了小姐多大好处不说了,还敢再占些明面上本该属于小姐的利钱,叫她岂能替小姐咽下这口气,遂抄了东西就要朝李掌柜身上摔去,却被小姐一声“青花,住手”给生生制止了。
“李掌柜的,那些过往小事,就不必挂在心上了,真要说起来,当年我势弱时,你帮衬了我不少地方了,那些就当是额外的回报好了,我们不必计较这些。我现在算的是这个月,还有今年该结的红利,从此往后,咱们各走各的路。”少君算好了帐,将几组数字拿笔写在纸上,便让坐出来,让李掌柜的也来看一看,算一算。
李掌柜难以置信道:“您,您这是打算分家啊?”
少君微微笑,心情颇佳道:“李掌柜果真是聪明人,少君正有此意。”只是此言此行落在李掌柜眼中却是莫大的讽刺。
“为什么啊,我这些年可是辛辛苦苦,不敢有丝毫松懈,就指望小姐过几年带着飞黄腾达的一天啊,怎的会这样,小姐好恨的心啊!”李掌柜拒绝来看少君小姐算出来的帐目,反倒双手掩面嚎啕大哭起来,是真哭,眼角淌着泪花,可是拨动的手指缝里却有意朝外观察着少君小姐做出来的所有动静。
青花伸出一指气恼道:“你、你占了那么些便宜还不够,最后还想赖上咱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