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问你话呢,你又在做些什么?”少君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翻找完这间简陋火房的盆盆筐筐,却半天不见淳于东荣有何反应,遂转身过来。
见着淳于东荣下半个身体靠在灶台的一边,显得极为痛苦的样子,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的额面上涌出来,不等少君着慌地走过来,他竟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上,“啊——”少君尖叫一声,遂伸手碰了碰他的鼻息,还好,尚有气息,只是息流忽急忽缓闪忽得更加吓人。
这亦是毒兆。
正当少君蹲在淳于东荣面前,探完鼻息查心跳,再摸脉搏时,那躺在隔壁屋榻上的老人从火房的入口处探了进来。
少君只感到眼前一花,疾风吹过一般,他就来到她的身边,一把推开她的手,然后双膝着地,一双大手谨慎地摸索着淳于东荣的身体,惨声道:“冬儿,冬儿……”便老泪纵横起来。
眼前似是白发人将要送走黑发人的惨状,叫少君一时之间反而头脑分外好用起来,她立马凑过来,用一种期望的语气问道:“他是不是用嘴帮你吸过毒疮?”
“啊,”少君见老人点头,松下一口气,赶紧欣喜道:“那,我总算可以放下一点心了……,诶——你这可有什么毒药?”
说这话时,少君的一对杏眸在昏黄的油灯下发出妖异的光芒。
少君不想自己竟无意之中激怒了老人,她的一双手都被他提拉了过去,发出“咯哒”两声,险些要脱臼,少君忍着疼痛,猛地一摇头,大怒道:“真是的,赶紧松手,你和他都死不了,我可不想当他的女儿。你明白了吗?明白吗。真是的,你到底还要不要我救他啊!我找毒药又不是要害他,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动手动脚干嘛啊!”
王叔放开她的一双手,松下一口气,神色却是极为古怪地一会看向她,一会又看向他,随后很是不满的嘟囔道:“就只是女儿?”
少君被这句“就只是女儿”弄得心里一阵烦闷,“你们那么想要个女儿,自个生呗,找人家的算怎么一回事啊?你也是,没事就再不要在我面前出现,我方才都说了今晚我是大夫,要我治病就得全听我的。再惹我不高兴,我才不会管你和他的死活。”反正这两人行动力都有限,不太可能倒回头去收拾陈府里的人来威胁她,她反倒可以在淳于东荣倒下去之后手脚更放开一些。
她很不高兴应付完一个即热血又容易激动还叫她搞不明白的怪人,还要再次面对这个行动永远比说话快的老人,她真的很不想理睬他们,却不能不管他们,见老人犹豫尴尬的样子,少君心里一软,只好开口催促道:“哎呀,你赶紧动动,帮我找找屋里有没有毒药,他现在就差一口气吊着了,”她不得不说得严重一些,本来也差不多,若不是他刚吸了毒疮,就来抓她,且一路上飞来飞去的,加速了血液循环,此刻才倒都算他命硬许多了,一般人只怕不到陈府就要倒下了。
少君不知怎的想起在无数颗星星下面,那怪人所说的“……永远有人宠着你,不管你做什么,都任由着你高兴,这种生活便是公主也求之不得的事啊”,我呸,就这个破家能跟公主的黄金屋比,他不会是臆想狂吧……哼,找你的无知少女去当那捞什子公主吧。
但转念之间,又似乎虚空捕捉到那人不仅仅只是一个驻守在此的小小将领那般简单,可是她没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丝毫上位者应该有的贵气,反倒是他身上那股蠢蠢欲动的热血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快意恩仇的草莽中人,兴许他许诺她做他的女儿只是为了得到当日她所说的“无争之争”罢了,要么就是,少君轻轻一笑,在心里最后道:要么就是古人所说的男女授受不亲,他不得己才想认她当个女儿吧,倒也不算是一个粗人。
少君开始翻找老人从各个房间里丢过来的东西,一面惊叹淳于东荣收着的药真多,一面又在感叹:兴许他也是知道不能动那块毒疮的,便是动过之后他也晓得简单处理了一下,结果才拖延至此。真是个大笨蛋,会飞来飞去顶什么用,头脑一发热,会的也变得不会了,啥也不会的大笨蛋。
这里头有精致的瓷瓶,有泡在水里的陶罐,亦有枝叶俱全的草药,且大都新鲜得很的样子,显然炮制出来的时间并不长,诸多药香混合在一起,叫少君打了一个香喷嚏,好些东西她也不大认得,且有些是被他再次加工过的,她不敢乱动,只得另想办法,突然她眼前一亮,盯着那老人道:“你也会飞来飞去吧,那正好,给我抓只毒蛇过来。要快!”
打发走老人,少君回头冲那躺在冰冷地上的淳于东荣冷笑道:“嘻嘻,这会没人看着,我可以好好折腾你一下了,就当利息好了。”她拆下半边的门板,将淳于东荣的身体分成一只手、一只腿、半边肩膀等等十二个部分慢慢移了过去。
在淳于东荣的身体与木门作亲密接触过程中,他的身体各部位惨遭“砰砰”的撞击,可是少君人小便力气有所不足,她好不容易将他弄到门板上时,身上上下早己大汗淋漓,一副脱了力的样子,她弓着腰站起来,佯怒地踢了那门板一下,低声咒骂道:“你没事,瞎长那么高做什么?累死我了。”
这时,少君感觉到背后有人,吓了一大跳,她便转身过来,见着那老人提着一麻袋蛇过来,真是群蛇乱舞的景象,也不知他方才看见了没有,她只好强做欢颜道:“呵,你、你回来的蛮快的啊,呵呵,不需要这么多,一条就好。”
王叔见着东儿就躺在门板上,很是不吉利的,正要发怒,可是见着这小丫头变脸变得极快的样子,一时松了口,只是闷哼一声,便要将一麻袋蛇朝她扔来。
少君三言两语便恢复了稳定,见此赶紧道:“你来帮个忙,呃,就这只身上带黄斑的,朝他右腕上咬上一口。”
她乍然见得十余只蛇从开口里游动出花蛇背的样子,还能选出里头的一只稍小些的黄斑毒蛇出来,就这一点,就叫王叔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那只手臂被蛇吻之后登时出现了两个血洞,不一会儿,便叫淳于东荣的气息惭惭恢复了些许平稳的样子,并没有出现叫少君担心的例外情况,她立马喜上眉梢,轻松道:“没事了,再配些药化解他的神经麻痹,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少君说到这些时,听得身后“扑通”一声,那老人终是支撑不住,栽倒的动静比淳于东荣还凶些。
她瞧着地上的两人,小脸无奈地抽动起来,直叹这两人倒的真不是时候,然后认命的过来照顾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少君出了朱漆大门,寻了一个邻居,交托他带封亲笔信往陈府送去。
过了二个多时辰,青花拉着玉娥还有忠明,按着小姐画的简易地图,便赶到了这里。
然后,忠明和青花听着小姐的吩咐,一起使力将沉睡不醒的淳于东荣和老人一起丢至塌上之后,青花就要拉着小姐离开这里。
不想小姐不愿意离开,反交托她出去采购些药品过来,只说再等两天就回去,又怪道:“青花,你怎么把玉娥妹妹带出来了。这里是她能来的地方吗?”
“二姐姐,为什么玉娥不可以来啊!”玉娥拉着少君撒娇不依,一面给青花使眼色。
“小姐,若婢子不带四小姐出来,昨晚上,”青花抬眼瞧了瞧小姐的神色,幸好这里多了一个老人,并不是孤男寡女独处了一夜,她的两道英眉仅仅略为一顿便又道:“那贼人掳了小姐去,丢下字条叫婢子不得报官,说是三日便送小姐回府,婢子唯恐小姐出事,偏偏无法瞒过小姐不在的三天,只好寻了四小姐来帮。今儿我们能这般顺利出来,也是四小姐的功劳。”她当着小姐的面说到这些事,就是希望小姐赶紧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可是看情形,小姐是不打算就这么离开了,青花心里暗自焦急起来。
“哦,”少君笑了笑,点着玉娥的鼻尖道,“你这机灵鬼,使的什么法子,竟能哄过这么多人,还能让老爷放心你一大早就出来,快说。”
“二姐姐,这是秘密。我不说,我不说,说了就不是秘密了。”好一个粉雕玉琢的人儿俏笑卖乖起来,顿时逗得众人咯咯大笑,玉娥的大眼滴溜溜转着欢,嘟起嘴就要来寻青花的麻烦:“青花,不是说他们高来高去吗?怎么一过来,就都躺下了。莫非你哄我。”
“四小姐,婢子可不敢哄您哪!”青花掩嘴偷笑,却被少君一声喝止住,打发了她出去采购东西,并且定要青花将玉娥送回去。
玉娥索性像只猴一样倒在引火用的麦杆堆里耍赖,少君也不来捉她,任由着她在麦杆堆里打滚,转身进屋去给他们配药。
玉娥倒也懂事,知二姐姐默认她留了下来,便立马老实不再闹了,接着一骨碌儿站了起来,然后浑身乱扭动一番,又伸出胖乎乎的一双小手将头上沾着的碎麦叶丢开,拍着双手打量起这合围起来的四间屋来。
这一日,忠明和青花忙上忙下,玉娥和少君照看那两个呼呼大睡的活死人,终就这么平淡而忙碌地过去了。
淳于东荣乍然惊醒过来,感觉到右手麻麻的不得动弹,仿佛那只手不是他的一般,叫他心里一阵发冷,赶紧朝右手边看去,惊见着少君的一双手正被一只毒蛇缠绕上了,他为之色变,赶紧双腿一蹬,叫道“小心”便朝少君小姐飞身而过来,同时伸出收缩自如的另一只手,擦过少君的指尖至手背,将那只毒蛇扫起又一掌拍向一旁的桌案上,那只蛇顿时如壁画一样,深深地嵌入老杉板中,死得不能再死了。
淳于东荣从若大雁啄鱼一般的姿势俯冲飞起到救美人入怀,最后被小美人咬牙切齿的一个巴掌伸来,期间波澜起伏,惊得忠明和青花有如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再不用说敢开口说句话了。
玉娥端着香喷喷的蛇肉粥,巧嘴张成O型朝如苍鹰一样飞起的淳于东荣赞道:“哇,飞得真高啊!”一会又转向陶碗里的蛇肉粥,猛地一吸,吧唧两嘴巴子,才道:“可惜,少了一只翅膀。”
基本无视二姐姐被一个大男人搂在怀中,反倒拉过青花指着桌案上那只被压扁的蛇头和小半个蛇身道:“青花,赶紧把它挖出来,不知胆破了没有,要是破了,就太浪费了啊,蛇肉可好吃了……”接着她低头猛地一吸一口碗里的蛇肉粥,直叹真好吃。
“有这么好吃吗?喂,奶娃子,这些蛇可都是我捉的,你是不是该……”王叔在东荣这边有动静时,便醒了过来,他冷眼旁观东儿吃亏,倒是对着这个波澜不惊的小女娃很有兴趣。
“真的吗?那你会不会和他一样飞来飞去?”玉娥睁大着双眼问来,看上去就像一个天真可爱的粉雕娃娃一般无害。
“这算得了什么!我还能——”王叔装大侠的姿态不过一恍神的功夫,那双凶气腾腾的眼睛便盯向玉娥双手捧起来的大碗。
王叔饿了快两天了,早己饥肠辘辘起来,见着这小女娃宁愿姐姐吃亏也舍不得手里吃的,一下子就被调足了胃口,眼馋起她碗里的那一小半碗的蛇肉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