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童潼的地方,大概只有声音和那一双眼睛了吧!可是一旦细看细听之下,就又会发现两者之间的不同。
南弦歌的声音固然温柔轻软,却带着几分清冽,像山间溪流里汨汨的流水,碰撞在卵石上后溅起几滴微凉的水珠,犹如珠落玉盘。
更别提平日里声音经过了她的伪装,若让暗门或者山鹰的成员来说,那她的声音就只能够用一个词语形容了,那就是冷。
冷漠,冰冷,没有半点情绪,像一个刚皈依佛门的僧人,恰好看透了世间红尘,淡泊了名利心绪,又尚且未曾来得及诵经侍佛,没有来得及养起出家人该有的慈悲心;像一个行将就木的年轻人,明明才活了不过十几二十载,还谈不上阅历和那些刻骨铭心,却又早已见证了生死,将一切置之度外,不在意,不恐惧,不欢喜,便也没了所谓,没了情绪;却又更像是身居高位的掌权者,手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荣辱,一个决定就会影响所有事情的走向,该是智者,该为良善,却偏偏心里不曾装下任何人,包括她自己,所以何来的天下人,如此,她的冷静便成了另一种残忍,让人反驳不得又无法接受的残忍。
而她的眼眸呢,则与童潼是惊人的相似又极致的矛盾。
她笑起来是如同童潼一般无二的明媚,偶尔也一样的稚气未脱的干净,像个懵懂又看透世事的孩子,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纯粹无暇,每一种情绪都能够让人一眼看清,似乎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遮掩,永远纯粹干净的让人生不起半点猜疑的心思。她的眼睛是会说话的,那些温柔,明媚,快乐,哀伤,担忧,无奈,纵容,都能够从她眼里看得一清二楚,然后感同身受。
可同样的,那都是她刻意营造的假象,而那些伪善的情绪后面,真实的表露也只有寥寥数人曾亲眼见过,正面感受过。
那双清澈澄明的眸子里,盛着的,是幽深,是昏暗,是波澜不惊,是极致永久的一片漠然。
如同在泥土里已经死去腐烂的根系上开着的鲜花,所有的生机和明媚都是在掩盖内里早已腐朽的事实;如同一汪没了泉眼被四面围困的泉水,堵上最后一块砖后再也不曾流动循环,时日久了,便是一池死水,再也不会裹挟着落花游鱼一路向大海汇腾;如同童话与鬼话里相同的深渊,居住着恶魔,没有人敢于接近,也不会有勇气与之凝视;如同黑夜里被乌云遮住了最后一缕月光,四下没了光,也就没了希望,行人若游走于黑夜,只会跌跌撞撞,然后将自己融于黑暗,最终被同化作黑夜的一部分,再也生不起任何挣扎的渺望:如同刻在石壁上的雕像,透过空气,穿过空间,越过时间,而后看着远方,永久的沉默,永久的寂寥,没有言语,没有情绪,那些世人以为的慈悲良善,也不过是世人以为,而不是如世人所见。
“歌儿,吃过早饭了吗?没有吃的话我让你哥哥下去帮你买一份来,可别饿着肚子。”童潼温热的手指抚上南弦歌的脸颊,细嫩的并没有任何细茧的柔嫩指腹一寸寸摩挲过她脸上的肌肤,动作轻柔的仿佛一团柔软的棉花,其中满满的疼惜和珍爱不言而喻。
“不用麻烦,我吃过了。”因为童潼的手一直覆在南弦歌脸上,所以她没有摇头点头,而是出声拒绝了。
两人以一个说一个听,一个问一个答的方式聊了一会儿,蓝朔便到医院了,他看过了童潼后往蓝老爷子的病房走,南弦歌也起身跟在他身后。
再过去,就见到蓝穆行和白梓莘聊的愉快,老爷子脸上的笑意和满意也不曾落下过,显然白梓莘很合他的性格。
南弦歌看着他们,记忆里大师兄和师傅重榆认识后,似乎也是这般,好像,他总是轻易就能够让那些老一辈的人对他刮目相看,然后同辈相交。
莫非……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
手机的震动拉回了她有些飘散的思绪,划开屏幕后便看清那条突然的短信里写着的东西,眼眸微阖。
季格……
看来,这一次又是熟人了,真是缘分呐!
微垂着头的少女,逆着室内明亮的光,唇角轻勾,敛上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兴味。
“查的怎么样了?”蓝穆行停下和白梓莘的对话,然后看向刚进来的蓝朔。
蓝朔愣了愣,然后摇头道:“蓝家不方便出手查,容易让背后之人有所防备,歌儿说她来查。”
说到后面,明显是有些心虚的。
果然,下一秒蓝朔就迎接到了蓝穆行的怒火,他狠狠地一掌拍在软和的被单上,呵斥道:“胡闹!简直是胡闹!歌儿才多大,什么让她来查?你一个当爹的不动,把事情扔给女儿?蓝朔你真是长本事了!”
“……”蓝朔沉默着任由老爷子发-泄怒火,也不辩解什么。
“爷爷。”清软的声音打断蓝穆行即将开口的斥责,南弦歌从蓝朔背后站出来,微侧着身子看着他,然后浅笑道:“是我做的决定,爸爸反驳也没有效果的,你不要生气,我虽然年少,但也自有分寸,不会惹火烧身的,你放心吧。”
她眉眼弯弯的浅笑着站在那里,虽然娇小柔弱,可说出的话却无端的让人信任,且这副乖巧的小模样也让蓝穆行的一腔怒火一瞬间被浇灭。
“……丫头啊,我们在明敌人在暗,你可要万分小心,一旦有需要,就立马告诉你爸和你哥,我蓝家虽然低调,但也不是任人算计欺负的纸老虎!”蓝穆行苍老的声音在同南弦歌说话时便软了下来,他老爷子在孙女儿刚出生的时候都没来得及抱过一下,十八年后再看,当时那软软糯糥又皱巴巴的一个小团子都已经出落的这般亭亭玉立了,多少有些无措,毕竟蓝家世代都是男丁,真的从未有过女孩儿,蓝穆行和蓝朔从前不知道多羡慕嫉妒身边那些生了女儿的家庭,眼红的恨不得把那些女娃娃抢回自家藏着养着。
老爷子有些晦涩的声音让南弦歌面上的笑容愈发的轻柔,她轻轻地点头,乖巧应下。
“对了,这东西,你拿回去吧!”蓝穆行突然想起什么,而后冲着南弦歌摊开布满老茧的宽大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