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又回到了窗前的位置,看着不远处“哗哗”流淌的河水发呆。
那个地方有什么呢?自己的父母吗?不,应该只有父亲吧,母亲是继母。他们住在哪里呢?既然沿着河走就能找到,一定是不远的地方,没想到,他们家竟然就在附近啊!
乱纷纷的思绪中,马车竟然停下了,倪余泽说,“既然是沿着河道走,还是乘船方便些。”只不过方才的河道过于窄小,这才乘马车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的功夫方改为乘船。
元宝沉默,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已平稳了下来,找到父母这件事,对她来说,说不上好也算不得坏,她打算平静地接受,尤其是这事还是倪余泽一力要求的,必然有它的可行之处。
可是,有些事却不像元宝想得那般容易。
下了马车后,元宝活动了下了身体,看了看那艘停在水中的船,表面看起来这不过是一艘再普通不过的乌篷船,长十来米,宽五、六米的样子,中间应该是个比较宽敞的船舱,整条船上大约能乘坐二、三十人,这样的船在内陆的中等码头,可说是一抓一大把。
不过这船既然是倪余泽准备的,那就一定有特异之处,比如说,它一定十分牢固,安全性没任何问题,内部也定然装饰得极好,舒适性绝对首屈一指……元宝毫无头绪地想着,心中再度纷乱,这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想这些事。
船虽然不大,停得却离岸边挺远,实在是这条小河,更确切地说是河岔子,水太浅了一些,以至于他们乘马车走了这么远,才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勉强可以登船的地方。
船停得远,踏板就比较长,除了下人们,倪余泽率先登上跳板,他脚步稳健迅捷,做为海运起家的余家后代,这条船在他的眼中看起来不过是个蚱蜢样的东西而已,他向前走了几步后,便转身回头,关心地看着元宝说,“小心一点。”
而就在这时,骤变顿生,走在倪余泽身后的元宝在抬起的脚还没落到踏板上时,忽然间发出了一声尖叫,那声音歇斯里地尖锐无比持续不断,“啊——啊——”的声音如同锥子样刺激着大家的耳膜,也如同锥子样捅进了苏春生的心。
元宝边叫边往后跑,她身形如同喝醉酒般摇晃得非常厉害,仿佛下一步就要摔倒,而她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简直就是不要命地往后冲,好像停在她面前的不是一艘再普通不过的船,而是一只噬人的巨兽。
好在,紧跟在元宝身后的苏春生反应相当快,一把就抱住了元宝,让她完全离开了地面,这还不算,苏春生抱着元宝迅速后退,口中不住声地安慰着,“元宝,不怕,我们不怕了,没人能伤害到你,我会救你的,我救了你第一次,就能救第二次,我在的,我一直在的,我们不回去了……”
即便这样,元宝的尖叫声还是无法停止,她整个人都缩在苏春生的怀里,抖得如同一片狂风中即将被吹落的树叶。
原来,有些伤害竟如此严重,它深深地刻在元宝的灵魂深处,貌似已被淡忘,却重未消失过!
原来,有些恐惧已然深入骨髓,它在日积月累中形成了一个心结,平日里不显,关键时刻就露出了狰狞的面孔,这是元宝的秘密,更是元宝心灵上的巨大伤口,稍微碰触一下,就会鲜血淋漓。
那时的元宝孤苦无依,根本就不知道异能的存在,真的是一点依仗都没有,纵然她是成年人的灵魂,可什么人在连续经受了两次生死瞬间时会不崩溃呢?!
穿越前,她饱尝了多年的困苦挣扎和连续丧失亲人之痛,茕茕一身地在剧痛中独自面对死亡的来临,那是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的凄楚,对没有亲身感受过的人简直无法描述。
穿越后,她在一无所知的异世中顶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幼小身体,还没回过味来就面临着无法摆脱的艰险命运,独自目睹黑夜中的行凶杀人现场,紧接着又被当做牺牲的棋子毫不留情地抛弃掉!
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无奈,偏生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活着,已成了她最大的奢望!
她的财迷,其实就是源于这种种的不安,可不过是一点过份的举动,就让她再度面临生死危机!
或许有人会觉得她懦弱,可但凡换一个人,又怎么会在这连续的打击下不被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呢?!
对此,元宝只能逃避,她刻意地不去想,有意地遗忘这段经历,实在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采取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就像她刚刚明明已看到了那艘和当日有八、九分相似的船,却依旧固执地不去联想,不去回忆,而是用很多很多的胡思乱想来安慰自己——直到,她再不能对这段记忆无视,这才冲破了她心理承受的极限,爆发了出来!
倪余泽整个人都呆立当场,有那么一瞬间,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甚至无法让自己怀疑的目光,离开元宝方才即将踏上的跳板,好像那不是一块宽大的跳板,而是一条毒蛇。
要知道,元宝虽然年纪小,心态却无比地成熟和稳定,远的不说了,到了宁南倪府后,她数次面对倪府的阴谋诡计,历经生死,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倪俊飞和倪余泽,每一次的表现都被倪余泽看在眼中记在心头,变成了勇敢和智慧的象征,他何曾见到元宝如此惊慌失措过?!
倪余泽当然不明白了,弱小的普通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动地面对生死危机,和有选择地主动去承担,那是有着本质不同的,说穿了,就是有思想准备和没有思想准备的区别,对心灵的伤害自然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元宝的尖叫声终于停止了,只剩下苏春生神经质般混乱的喃喃低语,说实话,苏春生也不知道这样的法子管不管用,可他现在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元宝紧紧地抱着苏春生的腰,似乎在汲取着力量,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会有如此离谱的表现,这完全是无法控制的,她稍稍安静下来后,便觉得很丢人。
倪余泽一步步地靠近着,他的步子很慢也很轻,他的脑海里想起了很多平日里被忽略过去的细节,比如,在水道密集的宁南府生活了那么久,元宝居然一次船都没乘过,就连倪府和侯府中荷塘中的小船她都没乘过,和倪俊飞到处玩耍时,她会找理由避开,和倪余泽找适合胭脂生产的基地时,明明是乘船又快又舒服,可她却一定要乘马车……
此时的倪余泽无比悔恨,他错了,他本以为对元宝够细心,了解得够多了,却没想到出现了让他如此懊恼的失误,他该再调查得详细一些的!而他现在一定要知道当时在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实际上,就算倪余泽完全明白了,也未必就能推测出元宝会有现在的表现,毕竟,感同身受这种东西是很难做到的,况且,元宝的经历又如此复杂,是历经两世的积累。
元宝终于抬起头,伸出手轻轻地覆在苏春生依旧开合不息的嘴上,“好了,春生,对不起,我吓着你了!”
苏春生的声音停下了,视线却一直黏在元宝那还十分苍白的脸上,满含着担忧和紧张,还有无比地心疼,元宝曾对他讲过当时的情况,他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很愧疚,早知道元宝的反应如此强烈,他就该不顾一切地阻止,可他呢,心里只想着他和元宝的亲事所面临的威胁。
元宝抬起手,轻轻抹掉了苏春生额头上的汗水,很是不好意思,“放我下来吧,我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