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俞和死在越家庄,这是一件比当年越俞远死在陆氏床上更令人惊恐的事。无论是谁下的手,目的都是越家庄,甚至是白璧。是她的到来催化了很多本来可以慢慢来的矛盾,让很多事在短时间内就无法再继续下去,让很多本该在长时间里慢慢形成的事情在短时间里快速发酵,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越俞和不过是他们之间对弈之下的牺牲品。
这一局,是她输了。
白璧脸色惨白,手中的山河落仿佛千钧之重,因为上面悬着一个无辜的好人的性命。白璧眼前反复回放的都是越俞和温厚的眼神,带着点亲切的责备的笑眼,他是长者的性子,宽厚而温和,不激进,很平和。
但现在这个好人死了。一个好人死了。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白璧脸上冷冰冰的带着杀意,一路闯进越云的院子。她本来打算去找霍寻玉,但一想,越云才是越家庄真正的掌权人,只有他站出来,才会有后面的继续。而此时,越云会不会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越云的态度才至关重要。
白璧冷静下来之后,思路清晰很多。她本不是容易冲动的人,刚刚不过是在巨震之下一时失神,很快反应过来,她立刻想到她这么快知道越俞和的死讯本就是一个偶然,就是布局之人都未必会预料到的变数。她出了傅川的院门之后,不过随意走走,后来听见前院的喧哗声,一时好奇赶过去……
而且她还带走了山河落。
经过小河的时候,她随手将山河落扔了进去,一代名器沉入淤泥之下,沉默的河水不会诉说,越俞和也不会了。
在如今的越家庄里,她最相信的唯有纪行之。
越云果然还不知此事,听闻她三言两语说完,整个人顿时顿在原地,怔愣了半晌后,白璧几乎觉得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下去,嘴唇蠕动了两下,低声道:“又来了……”
若非纪行之之前跟她讲过越俞远的事,她还不至于几乎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越云话中的意思,但此时她明白了越云的话,却只能沉默不语。
如果是之前越云是顺势而为,那么如今到了如此地步,确确实实是她的缘故。
越云很快地从书房中回来,带着一本书和一把刀,白璧莫名觉得眼熟,又一眨眼,方明白,这是越云的刀,是越家庄庄主的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碎萍”。几十年前江湖中曾经最有名气的四把名器:剑门的“浮光”剑,越家庄的“碎萍”刀,天山的“醉生”剑和陇川白家的“震胡”刀。到如今,“醉生”和“震胡”已失,“浮光”剑主身死,竟只剩下越云手中的这把“碎萍”刀。
越云沉沉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道:“想不到到了半截身子埋进了土里的时候,竟然还要再祭出这把刀。老了老了,还要去劳动这把老骨头。”
他把那本书推给白璧:“来不及跟你说了。我知道的全部东西都在这本书里,你能看懂多少就多少。”他不紧不慢地交代遗言一般,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正色道:“阿璧,我跟你说的,我和你父亲的交情,都是真的。我想把你收入越家庄,也是真的。这个世上很多东西都是假的,但不是全部都是假的。”
这老狐狸到最后说话还是这么云遮雾绕恨不得拐上七八个弯的。白璧看着他,直接问道:“你说的是谁?”
越云大概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有人这么直白地和他说话了,微微一怔,随即便笑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句话白璧信了。点了点头,拎着刀出去了,临去前,头也未回道:“大师兄还躺在前院。那把山河落被我扔进了前头的那条河里。”幽幽叹了口气,白璧道:“越叔叔,我怀疑过你,但也没有不信你。我信越家庄的情义,我不会袖手旁观。越承宁我会尽力保住,你可放心。”
说完,也不待听越云的回话,转身便走。
顺着来路走回去,便见不少这些日子住在越家庄的江湖人们喧喧嚷嚷地吵闹着,看起来都不过在看热闹,但久历风雨之下,这些江湖人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防身的兵器绝不离手,口中虽在交谈,目光却十分凝重警觉。白璧静静看了两眼,轻轻绕过了前院,去找纪行之。
这些喧哗早已惊动了纪行之。纪行之等在小七的院子里,和小七一起等白璧回来。却见白璧近乎狼狈的模样——长裙被撕下大幅,衣角还带着血,早晨小菊给她梳好的漂亮的发髻已将散了下来,被白璧随手草草束起,全然不是离开时的模样了。纪行之还记得她是去见傅川的,不由皱眉道:“药王谷的人出事了?”
“不是药王谷,”白璧语速很快,“大师兄死了。”
纪行之惊骇道:“大师兄?!”
谁都不会预料到,最平易近人温柔可亲最不会得罪人的大师兄,会死在自家院子里。小七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惊恐,被白璧随手塞了一把短剑拎起来,道:“我们先去看看大师嫂,如果情况不好,你带小七和越承宁先走。”